这少年先前背对着曹安,看的不是十分清楚,此时面对面,倒是一目了然了。穿着很有魏晋风范的宽口大袖的儒袍,面如美玉,鼻挺,眉浓,眉角飞扬,面带微笑。古语说的翩翩美少年,大概就是指的这样吧。
这少年美则美矣,只是左眉的中间长者一颗黑痣。相书上说,眉中有痣者,学高才佳、易遭家人牵累、水厄。
曹安微微一笑,上前见礼道:“公子勤于早读,实在是读书人的楷模。冒昧打扰,还请不要见怪!”
那少年摆摆手笑道:“那里那里,明明是我打扰了兄台。不知兄台刚才在看什么?”
这少年当真有意思,自家花园里出现个陌生人,他不仅不管不问,还跟人道歉。曹安现在可不敢恣意妄为,只想问个路后赶紧溜走。当下笑道:“公子,不知这花园通向后门的路该如何走?”
那少年笑道:“干嘛走后门?我带你走前门。”说着就往外走。
“等等,等等,”曹安拱手道:“公子,我只想走后门。”
“哦——”那少年指着曹安的鼻子道:“我明白了,你是来送礼的,怕被别人看见是吧?哼,来的到挺早!”那少年说变脸就变脸,脸色一冷道:“找不到路,你就在这里吹风吧。”说完,一甩袖子就走。
这里没有别人,你走了,我找谁问路去?曹安赶上一步,搭着少年的肩膀笑道:“公子,我不是什么送礼的,就是个迷路的。你就带个路嘛,何必呢?”
那少年看着曹安放在他肩膀的手,眼睛睁的老大,有些吃惊:“你……你干什么?我没有龙阳之好,你快松手!”说完一耸肩膀摆开曹安的手,整了整衣襟,后退了三四步,心有余悸的看着曹安。
龙阳之好?我曹,这小子想哪去了?在前世里跟朋友们勾肩搭背的搞习惯了,看这小子还顺眼,一不小心就漏了原形。这也不能怪曹安,这个时代的衣服,连个裤兜都没有,这手还真不知道往哪里放。古人喜欢背手,可是曹安还没学习惯呢?这手没有个裤兜口袋插,有时还真不知道放那里。
曹安苦笑道:“你想错了,在下绝没有断袖分桃之癖,只是山里人散漫惯了,还请公子多多包涵。带个路先?”
“不带!”那少年气咻咻的道:“我还没问你是什么人呢?你到指使起我来了。”
刚才还彬彬有礼的,怎么翻脸就不是人了呢?不带就不带,我自己找路,你爷爷的。曹安见他不是鼻子不是脸的,也懒得跟他墨迹,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
“你管!”
“你再不站住,我喊人了啊!”
“你喊撒,等等……”
曹安转身过来,陪笑道:“别喊,我不让你带路了,你也当作没见过我,OK?”
“呕…...呕尅?我都还没呕,你倒先呕了?”那少年皱眉道:“你既不是送礼的,也不是我家的下人,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去我家后门干什么?你该不会是贼吧?”一连串的问出几句,还没等曹安回答,那少年又道:“应该不会是贼,贼没有那么蠢。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早知道这样,干嘛要问路啊,真是自找的。曹安粗声粗气的道:“我叫曹大虎,是你们管家请来唱戏的,住在你们家后院,早上起来迷了路,就这样。明白了吗?”
那少年看了看曹安点点头道;“明白了!”随即仰起头,喊道:“来人啊,有贼啊!”
我曹,曹安一把捂住少年的嘴,恶狠狠的道:“你再喊,我掐死你!你刚才也说了,我不是贼,你喊什么?”
“唔——,唔——。”那少年挣扎了下,没挣开,连连点头表示不再喊了。
曹安小心的放开手,时刻准备着他再喊。
“你不是贼,你干吗害怕?你就是贼!想不到我略施小计,你就露馅了。”那少年得意洋洋的道。
什么人哪这是?曹安的额头上起了黑线,低声道:“你脑残吗?你是大家公子,我是无名小辈,哪有不害怕的?”
“脑残?你才脑残!”那公子似乎受到极大的侮辱,梗着脖子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吗?你刚出现,我就知道了。这后花园是随随便便让生人进来的吗?昨天听管家说请了个玩杂耍的戏班子被安置在后院,我一猜你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曹安有些不解了:“那你刚才……”
那少年仰头看着天道:“唉,我一个人天天在后花园,都快闷死了。好不容易来了你这头傻鸟,我不玩玩,岂不是太对不起你了?”
玩玩儿?傻鸟?曹安被深深的打击到了,目瞪口呆。这小子刚才演的可真像啊?不对,刚才那些表情,绝对不是演的?起码在我说出自己是戏班的人之前,都是真的。曹安看了看少年,只见少年虽然望着天,眼角却在不断的搜索自己的表情。
你爷爷的,明明知道被骗了,还不知道怎么还口。曹安闷住一口气道:“玩儿也玩儿了,带路吧!”
那少年笑嘻嘻的道:“曹大虎,你这个人没什么尊卑,倒满有意思的,比这府里的下人有趣多了。看你腰里又是笛子又是扇子的,虽然很难看,但也说明你懂些文墨,不如来我家给我做书童吧!”
给你作书童?那还被你玩死啊?曹安原以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都是那种兢兢业业,扎首功名,刻苦稳重的人,没想到遇见这么一个异类,还是属于非人的那一种。曹安笑道:“让我做书童也行,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说着走了几步,转身道:“母狗撒尿狗尾摇动狗尾草,请对下联!”
“哈哈哈…….”少年先是狂笑,渐渐的不笑了,苦心的思索起来。
嘿嘿,让你笑,有本事就对出来撒。曹安不理他,拿出扇子摇动了起来,刚摇了一下,马上醒悟,这可是‘赃物’,别让人认出来。收好扇子,曹安正想自己走掉,那少年出声了。
“有了,公鸡啄米鸡冠巧碰鸡冠花。”
嘿,这小子挺行啊。行,来个高难度的。曹安笑道:“烟锁池塘柳!”
“烟锁池塘柳?烟锁池塘柳……”那少年苦苦的思索起来。
这对联看着简单,其实超难,不仅要意境合适,还要对着偏旁部首的金木水火土。此乃千古奇对。那少年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一会儿站,一会儿坐,显然很费脑筋。让你去想去,让你脑细胞死掉千千万万,本少爷不奉陪了。曹安乘着少年苦思冥想的时候,悄悄的走了。
或许是因为报了先前被人玩弄的一箭之仇,心情大好的曹安在园林中转了没多久,就找到了出路。
到了昨晚栖息的地方,曹安正要进门却与出来的白鹞碰了个满怀。见是曹安,白鹞后退一步,冷脸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说了不让乱跑,还到处跑,害得大家担心!”说完扭头朝屋子喊道:“李班主,姓曹的回来了!”
李固当先走了出来,见果真是侄子回来了,便松了一口气。李班主看了看曹安,笑道:“没遇到麻烦吧,这里不同别处,还是小心些的好。”
李固对曹安招了下手,勉强笑道:“进来洗把脸,李班主说为了掩护你的身份,可能你也要上场耍上一回。”
让我耍?耍什么?曹安进了房间,只见胖子、山羊胡都在忙着摆弄些东西,有提线木偶、刀剑、铁圈之类的。嘿,这些东西昨晚都没见到,也不知道他们都藏在那里的,看样子花样还不少。
这个时代,戏剧还是雏形,远不如杂耍受人欢迎。曹安边洗脸边琢磨,等下也不知道李班主安排些啥玩意给我?别是吃碳吐火之类的就好了,太寒碜人了。对了,白鹞不会唱戏吧?咿咿呀呀的,嗯嗯啊啊的,我也听不出好坏啊。京剧还好说,起码俺看那‘失空斩’也看了不下三四回了。也不知道眼下有没有三国的戏。
曹安正在想七想八的,李固过来把他的头发散开了:“别动,都这么大了,头发也打理不好。还说这个发型好看,也不知道好看在哪儿!”说着给曹安整理起头发来。曹安的发型是自己整的,鬓角的发丝垂下一缕,额前的上半部分往后扎束,与后面的散发一起披在脑后。
今天是个坎儿,说不定舅侄俩今天就要命丧黄泉了。怀着这样的心思,李固梳头发梳的很细心。虽然曹安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危险,但为了体谅舅舅的心情,也任他摆弄。头发梳理好后,李固掌着镜子道:“你父母不在,今天舅舅做主,你成人了!”
曹安对着镜子一看,发型变成了全部上梳,在头顶挽了一个发髻。这是冠礼之后的发型啊,我还不到二十呢。不过这样一整,倒是比以前精神了许多。曹安对着镜子做个鬼脸道:“舅舅梳理的比我娘还仔细。”
李固笑了笑,转身对进来的李班主道:“李班主,若是方便的话,能否把你的想法说来听听?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数。”
“哦,“李班主笑了笑道:“据我所知,曹小兄弟惹祸的时候,李大哥并不在场,所以曹兄弟能否安然出城,才是关键。若是曹兄弟出了城,李大哥稍微化妆一下,出城并不难,可是这样?”
李固点点头道:“正是!”
李班主又道:“汴京城百姓无数,不管是为了生计还是出行,这四方的城门都不会关闭长久,这是其一。其二,今日既是章相爷的寿辰,除了京城的大小官员会来以外,外地升官心切的官员也会趋之若鹜。这官员进城嘛,当不在少数,城门就更不会紧闭了。我的计划是,到了正午时分,乘人多眼杂,让曹兄弟扮作女眷丫鬟,潜入外地来京官员的马车之中。等酒席散后官员登车,就乘机挟持与他,逼他速速出城。你们看,是否可行?”
李固想了想,点点头道:“虽有些风险,倒也可行。”
李长生李班主沉吟了下,笑道:“这个计划,需要关注两人,一是开封府的捕头马天行,此人武艺不凡,眼明手快,人称‘千里缉魂’。闯江湖的没有人不知道他。如果所料不差的话,今天他一定会跟开封府尹蔡京一同前来,明为贺寿,实为暗查。只要躲过了他的眼睛,就好说了。第二个要关注的就是出城时劫持官员的人选。这个人必须胆小怕死,官位也要高。”
蔡京?这个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曹安的耳朵不自禁的竖了起来。
李固起身行礼道:“李班主算无遗漏,拜托了。事成之后,李某定有重谢!”
李班主笑道:“人这一辈子,谁都会有个三灾六旺的,多条朋友多条路,大家相互照应,应该的。目前在这章府,你们是安全的,切莫着急。”
蔡京?张府?我好像记得北宋末年,没有姓张的宰相啊?昨夜李固和李班主对话的时候,曹安正在想李班主一行人的行骗过程,倒是没注意舅舅说了些什么。只是听到什么姓张的宰相。曹安当时心有旁骛,这‘章’跟‘张’发音一样,就给下意识的弄错了。眼下听他们提到蔡京,顿时在脑海里翻起了破烂不全的史书,张宰相?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他们口中唠叨的张宰相,不会是章惇吧?
想到此,曹安一下子站起身来,兴奋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