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从受众精神改变的程度与市场价格的高低这两方面来衡量艺术作品的吸引力。
艺术对受众的精神改变主要包括注意、兴趣和迷恋这几个方面。欣赏表情理论告诉我们,注意、兴趣和迷恋虽然是人的内在心理活动,却可以通过外在表情去识读它们。
人的心理活动会经过植物神经,在人的生理形态如神经传导、脏器、表情、动作的变化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这些外在的表情动作既是生理的发生机制,又是心理的显示机制,是他人能够感受到的心理活动部分。注意、兴趣和迷恋也有极明确的欣赏表情发生,通过这些欣赏表情的辨识,我们既可解读欣赏活动的心理内容,又可以确定艺术的吸引力强度。
欣赏中的无意注意,是主体对艺术特色的意外发现,它在片刻间会达到全神贯注、物我两忘的程度,从自发流露出来的欣赏表情动作中,我们很容易确定作品对主体控制的强弱。
雷诺阿的《包厢》中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观众,男的正在拿望远镜聚精会神地仔细观看舞台上的情景,女的情绪平静但精神十分集中,看起来舞台上熟悉的优美表演使男女戏迷都很喜爱和专注。
《窗上有蜘蛛,野外有怪物——爱伦坡》中,一个女人在给大家读爱伦坡的怪诞恐怖小说,当读到蜘蛛变成了怪物出现在窗台上时,无论是读书的人还是听读的人都睁大了惊骇的眼睛。这说明小说已完全将读者笼罩在了恐怖丑恶情景之中不能自拔。
中国汉代文学描绘的欣赏注意则更加忘我。乐府民歌《陌上桑》中的路人、担夫、青年、耕者、锄者看到美女罗敷时,一个个都陷入了不能自持的惊艳: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司马迁《史记》中描写的,则是列阵待战的士兵因观看敌军的自杀表演、忘记打仗而遭突袭的骇呆,这也许是世界历史上最为震撼的“行为艺术”:
吴王乃兴师伐越。越王勾践使死士挑战,三行,至吴陈,呼而自刭。吴师观之,越因袭击吴师,吴师败于槜李,射伤吴王阖庐。
现实生活里异常专注的欣赏表情也不少见,通过这些表情,我们也可以判定对象吸引力的强劲。1986年第13届足球世界杯巴西队的苏格拉底踢进点球时,一位44岁的巴西球迷突发心脏病倒在电视机前死去。由于过分紧张,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心脏已狂跳到每分钟130次以上,这相当于健康人百米冲刺时的心率。剧院里演《樊梨花》,武打时一支枪头被打断,正好飞砸到台下一名观众的脑门上,血流如注,剧院要送他去医院,可他却一边捂住脑门一边摆手,两眼死死盯住舞台上,口中连连说:“不要紧,不要紧,樊梨花马上就要出来了。”
艺术欣赏中的兴趣,是在注意的驱动下,主体对作品感受、想象、理解过程中产生的的喜好、偏爱、情趣、兴味等。读者对作品的兴趣也会在欣赏表情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也可以通过欣赏表情来判定读者对作品喜好偏爱的程度。
三国时魏国的钟繇深爱书法家蔡邕的作品,因借阅不到常常伤心痛哭,乃至捶胸吐血晕死。后来,他听说这件作品陪葬在韦诞的墓穴里,就找人掘墓偷取,盗得后大喜过望,终日拿在手里,连大便时也埋头研读。有好几次因揣摩入神,竞在茅房里蹲了半日,以致家里人四处寻找,惊动四邻。唐代画家阎立本路过荆州见到张僧繇的壁画,初看时有些不服气,第二天去细看,觉得确实不错,不愧是当代好手。第三天接着看,越看越觉得好,于是就睡在画下留恋十几天不忍离去。一个观众看同一部电影次数最多的纪录是940次,这位观众是英国的迈拉·富兰克林夫人,她所钟爱的电影是美国于1965年拍摄的《音乐之声》。
艺术欣赏中的迷恋,是在欣赏兴趣的积累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主体对艺术对象无法割舍的过度爱好,它突出的特点是狂热、偏执,判断能力丧失。欣赏中的迷恋心理在表情动作中流露得非常鲜明,能让人清晰地感知到艺术吸引力的强劲与深刻。
“二战”末期,美军攻占了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山洞里的十几个日军士兵还在顽抗不肯投降。一个美国士兵灵机一动对他们喊:如果缴械停火,就让你们去好莱坞游玩。大出意外的是,这些话竟打动了日本人,他们乖乖地爬出洞口俯首就擒。为了兑现承诺,美军司令部特意安排专机送他们到洛杉矶观光。《福尔摩斯探案》的作者柯南道尔塑造的大侦探福尔摩斯具有高超的才能,他采用的侦探手段合乎逻辑,他对案件的判断令人信服。1894年后,柯南道尔决定停止这类故事的写作,在《最后的案件》中让福尔摩斯戏剧性地堕入激流淹死了。对于福尔摩斯之死,广大读者不仅十分遗憾而且极为愤怒,他们对柯南道尔进行了种种威胁和谩骂,逼迫他把探案故事继续写下去。柯南道尔被逼无奈,只得在1903年的《空屋》
中让福尔摩斯死里逃生,开始新的侦探活动。
在现代社会中,由广告宣传和商业炒作制造的欣赏迷狂,常常与艺术吸引力中的迷恋混杂在一起,但两者之间的明显差别使我们很容易区分它们:艺术吸引力的吸引之源是艺术本身,而商业迷狂的吸引之源是艺术活动背景。
1994年,一个叫杨丽娟的女孩梦见影星刘德华走进了自己,于是就开始追逐刘德华。一开始是由父亲陪着到北京看刘的演出,之后又由父母陪着到香港求见刘德华,去了六七次都没有见到。为筹措赴港的资费,其父亲决定卖掉一只肾,到了医院因法律禁止活体器官买卖才没有办成。2006年其父在一档电视节目中求告刘德华接见自己的女儿。2007年3月,刘在香港约见了杨丽娟,但只是在舞台上而不是单独会见。尽管其父极其失望跳海自杀,可杨丽娟的追华梦却还在继续。
刘德华是影星,他的电影与歌唱爱好者不出家门在电视中就能欣赏到。走下银幕舞台的艺人,就像走进商店的球王贝利、马拉多纳一样,都是生活进行式,和艺术对象没有关系。杨氏父女只对非艺术对象的演员本人迷狂,而对影星的艺术作品却没有多少兴趣。因此她们的追逐,是广告宣传和商业炒作制造的欣赏迷狂,看不到刘德华艺术作品本身对他们有多少吸引力。市场价格是衡量艺术作品吸引力的另一种依据。
在当今的市场化社会中,一切都逃脱不了金钱魔尺的度量。艺术品也是如此,作为一种商品,它的市场价格由它吸引的注意力总数决定。它吸引的注意力分两部分,一部分是艺术受众意外发现其作品某种特色时产生的无意注意,这是艺术本身吸引的注意力。另一部分是在商业广告与媒体炒作的左右下,受众对艺术对象产生的有意注意,这是商业宣传吸引的注意力。由于艺术吸引的无意注意是由作品决定的,因而越是优秀的作品,吸引的无意注意才会越多,市场的价格才能越高,艺术的吸引力与市场价格成正比。艺术吸引的有意注意是由商业宣传运作决定的,商业宣传投入的金钱越多,吸引的有意注意才能越多,市场价格才会越高,因而艺术品的市场价格又与商业操控投入的金钱多少成正比。正如经济学家哥德哈伯揭示的那样,金钱和吸引力是双向流动的,金钱可以买到吸引力,吸引力也可以赢得金钱。我们虽然不能绝对地说市场价格最高的作品,其吸引力一定最强,但我们却可以相对地说,市场价格较高的作品,其吸引力也相对较强。
艺术引发的注意、兴趣和迷恋的强弱与它的吸引力成正比,艺术品市场价格的高低与它的吸引力成正比,将这两方面结合起来,就是我们衡量艺术吸引力的综合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