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姬手落如清风,落到琴弦上,似飘然无一物。
琴声如山泉凛凛,清凉甘澈,又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滚、拂、挑、抹、勾、剔,莫不是拿捏准确,散音沉稳,滚拂流利,余音似尽,妙音又起,甄爱以前从未见人能将这有些显得枯燥,呆闷的古琴弹得如此好听,再加上吴梅姬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以及那弹指间,嘴角淡淡浮上的魅惑的微笑,惹得纵然甄爱只是一个女子,却不得不对这个吴梅姬再三观视。
吴梅姬指尖勾弄,嘴上依旧没有歇下来,乍然若黄莺出谷,声浪似海潮叠起,“兰兮兰兮,结我环佩。我有良友,遗我珠匮。金玉难得,譬如琼玖。知音难寻,更恰鲛泪。汀兰有沚,鹿鸣于野。幸甚此间,何歌以辞?”待到这口中的歌辞唱罢,高山仰止,流水汤汤,琴声由泉水凛冽转化为细雨丝丝,渐渐地,琴弦上的乐音便消歇了下来。
吴梅姬仰头一笑,看着尚在沉迷在她乐音中的甄爱笑道,“嫂嫂可觉得我这自创的曲子好听?”
“不是我凭空夸赞,委实妹妹这曲子弹得妙极。”甄爱倒也不说假话,这吴梅姬这一手曲子下来,真不知放外面能迷倒多少的仕宦才子。
“这方才唱的歌辞也是妹妹做的?”
吴梅姬展眉笑道,“嫂嫂,妹妹既然想与嫂嫂同结这姐妹情谊,当自作歌一首,这曲原本是没有词的,妹妹想着姐姐,脑袋里就像是泉涌似的,这歌词啊,也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便全部做好了。嫂嫂看着妹妹的诚意,可否全了妹妹的心意,肯与妹妹我共结姐妹之情?”
甄爱没想到这歌的词竟是这吴梅姬这么快做的,心底虽有些不相信,但吴梅姬能做上这么一场琴曲,又借这琴曲歌辞,与自己结义金兰,相信就算是没有诚意也是有了几分心思的。自己在这袁府没有怎么立足,与那刘夫人之流又不大对付,若能有吴梅姬能在自己这边,就算是她贪图了什么利益,在短期上来看,对自己还是有利的。
“我与妹妹本就是姐妹情谊,你看我何曾唤妹妹作了外人,既然一直是姐妹,又如何叫做结那金兰之谊?只是这长幼有序,还得劳妹妹人前与我嫂嫂相称,背后姐妹无妨。”甄爱淡笑道。
吴梅姬轻声娇笑,“嫂嫂肯认我这个妹妹,妹妹心中无限欢喜,改日我在院中设宴,邀二爷与嫂嫂一同前来。”
甄爱淡笑埋怨道,“妹妹还称我嫂嫂?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设宴款待的事,我回房去与我相公说上一声,便可了。”
“姐姐。”吴梅姬好像有几分羞涩,转身却悄悄于嘴角泛上了一抹微笑,几乎不可觉察。
“姐姐若是现在无事,可否与我一同游这花园,听说公公今日差人往这花园里送了几盆上好的牡丹,姐姐可赏脸同观?”
甄爱无所谓这一星半点的时间,便允了吴梅姬的要求,和她一同观了牡丹,又在浣溪亭比拼棋艺,对歌作诗,甄爱这十来年穿越来的生活,对这古代的女子技艺也是学习良多,不愧对大家闺秀这个称呼。吴梅姬也不一般,甚至在歌画上更甚甄爱。
两人虽是投机而成的姐妹,但在这寂寞的袁府空闺之中,也唯有她们二人能说得上一些话。
待到甄爱醒过神来,才发现,这天空都黄了大半,再不回房可就迟了。
吴梅姬也知今日与甄爱玩赏得过度,但此下,她心里是真心的与甄爱难分难舍,嘴上是怜怜地说道,“妹妹虽比姐姐早进府中几日,但也仍是新人,这府中也唯有姐姐能与我说得上话了。”说罢,又是几分不舍挂在脸上。
甄爱知道此情是作不得假,心中暗道这吴梅姬也是个可怜人。
好言安慰了吴梅姬几句,便与翠茶回到府中。
正是夜色刚刚抹上,下人正巧送来饭菜。可甄爱还未进屋,便听得屋内有人砸吧着嘴,甄爱莞尔一笑,心下知道是袁熙从军中回来,肚子定是饿得不得了,已经开吃了。
悄悄地走到门的边上,继而一步迈入,大声喝道,“哪里来的贪吃鬼,把我与相公的饭菜都糟蹋了个干净。”
屋内人吓了一跳,嘴角的饭粒都差点掉了下来,可怜兮兮的挂在了唇边。眼睛一眨一闭,可不就是袁熙。袁熙见是甄爱,心里顿松了一口气,嘴上却没有停,又拿了一个饼塞进嘴里,一边还口齿不清的道,“娘子啊,你可是吓死我了,我都没好好吃口饭。”
甄爱看着袁熙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气有些不打一处来,但又觉得好笑,慢慢地坐到了袁熙的身边,为他夹菜,“你还说我吓你,我见你这样子才被吓了一跳呢,真是的,饿了也不可如此这般,万一让公公瞧了,还不得说你没有礼仪,要知道公公可是最看重容貌礼仪的。”
袁熙眼皮抬了抬,“我当然知道父亲看重仪容,不然老三他能那么得父亲欢心?今日又是在军营独自领兵操练。”甄爱知道这些年来,袁熙与其他的两位公子有些不大对付,其实也怪袁绍,选人才太过注重仪容,袁熙虽强于中人之姿,但比起袁尚美少年,老却潘安,羞杀卫玠的容貌来还是差点。
“二哥,你也不注意下言辞,哪有这么明着说自己亲兄弟的。”甄爱一边替袁熙夹菜,一边看着他额头上还有未干的汗水,有点心疼。军中的劳苦她当然是知道的,但这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乱世,哪怕这劳苦万分的军营也算是一方短暂的乐土,至少有粮可食,有衣可穿。甄爱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她自己穿越到平常人家会怎么样。
袁熙停了咀嚼,放下手中的箸,也是叹息一声,“不是我真的对三弟不满,实在是父亲有时有失公允,我见大哥平日里也颇多努力,但父亲从不向大哥赏赐什么,即便是偶尔的几次,也是口头上随口说说,然后随意取了身上之物赏了罢了。我虽比大哥好,却是比不过三弟啊。”
甄爱听了袁熙的话,想起几年前的那件事来,心里默默然。她不可能会告诉袁熙袁谭什么身份,她也实在是不想他们之间手足相残,只是现在看来,确实是有史书上的苗头了。
而自己与吴梅姬二人结为姐妹,能不能从中周旋,化解兄弟三人之间的嫌隙,倒是另一说。
袁熙叹息过后,转头向甄爱问道,“听说你今日去见三弟妹了?”
甄爱一愣,袁熙什么时候知道她去见吴梅姬的?
袁熙见她神色疑惑,知道了她心中所想,嘴上说道,“我回来时不见你的踪影,还道是你与哪个野汉子跑了,找来下人一问,不料你竟是去见了大嫂和三弟妹,怎么,见了三弟妹是否有些自愧不如?”
甄爱脸上一羞红,嗔道,“袁熙!哪有这么说自家的娘子的,也不怕我以后真找了个野汉子弃了你,让你带绿帽子。见三弟妹有什么自愧不如的,你这么说,难不成还看上了弟妹不成?”
袁熙眉眼神色一转,笑道,“随便开个玩笑,娘子就生气,其实不瞒娘子,三弟妹没有嫁给三弟之前,我真的是觊觎几分。”
“你。”甄爱顿时气结,饶是一个女子,听丈夫说这话哪有不生气的。
袁熙见甄爱生了气,样子羞怒错集,鼻翼轻颤,红晕又慢慢的泛上了脸颊,端的是一番可爱滋味。暗暗的痴了片刻,笑言安慰道,“娘子好生无趣,随口说说罢了。不过三弟妹的姿色确实是这冀州一绝,想以前想见她一面都是万难啊。也难得三弟好手段,能把她娶入府中。只是门第相差太大,可气坏了父亲和刘夫人。”
甄爱愣了愣神,这吴梅姬被袁尚娶进府中怎么的就气坏了袁绍和刘夫人?
“三弟妹的父亲不是公公手下的督军吴应采吗?怎的就气坏了公公和刘夫人?按理说这门第也差得不大啊,吴应采也算是一方豪绅。”
袁熙无奈笑笑,左顾右盼,见四下里无人,便低声说道,“若是吴梅姬真的是吴应采的女儿,倒也不至于让父亲和刘夫人生气,只不过,她这个吴应采的女儿不过是假托的罢了。三弟去年去那艳红馆,一眼就瞧中了那时还是艳红馆头牌的菱梅姑娘,也就是你现在的三弟妹吴梅姬。两人情投意合,私下里还多次向父亲暗示自己要娶吴梅姬,父亲哪里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个娼家女,就是刘夫人也不同意。后来不知道三弟是发了疯还是怎么的,要威胁刘夫人自己不娶那吴梅姬就自戕,这可把刘夫人吓坏了,刘夫人心疼儿子,父亲自然也心疼,又宠爱刘夫人,所以就答应了三弟的婚事,也幸得这吴梅姬是个清倌人,不然我看父亲哪里拉得下脸去让三弟去娶个风尘女子。只不过三弟得让吴梅姬悄悄过继到督军吴应采的家中,做他的小女儿,这样才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这件事做得比较隐秘,除了家族中少数几人知道,便无其他人知晓,至于以前的那个菱梅姑娘,则早就托了那老鸨谎称病逝了。”
甄爱听完,一口气叹下,想想袁尚的那张记忆里不怎么清晰的脸,不由道,“原来三弟竟是一枚痴情种子。”
袁熙听甄爱说这话,嘴上冷哼,“哼,他算什么痴情种子,你是不知道罢了。自这吴梅姬娶回家不到半年,三弟就对她失了兴趣,夜里也是多半留宿花街烟柳之巷。只是这表面功夫做得好,外人不知晓罢了。”
“竟是这样?”甄爱一惊,想起吴梅姬邀自己说话,言语游玩之间又透露出的那股子闺中寂寞,心下不由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