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幻境。
再次来到幻境,里面的陈设均未改变,而与云初同来的人,却变成了钟庭。云初抬头看向庄柱石像,他仍旧被帝君真元牢牢包裹,坚不可摧。庄柱的石像已经不再像一尊石像,显露出了肉身,远远看去与活人无异,只有凑近看时才发现仍有些僵硬。而庄柱的双眼似乎也有了神采,他手中的紫色珍珠,光芒散发,透亮璀璨。
钟庭眯着眼看着庄柱石像,云初明显感到他牵住自己的手紧了一下。
云初感到钟庭明显紧张起来,盯着庄柱石像紧皱着眉,眼中似有羡慕,又有悲伤闪过。云初心中一叹,从小不被宠爱的二皇子,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凌云殿上那个空荡荡的宝座。她望着庄柱的眼睛,心里暗暗祈祷,愿庄柱能保佑她为玄璃顺利凝元。
云初被钟庭安排坐在一个软垫上。这软垫从前没有,是钟庭为给云初凝补真元时打坐所用。幻境内所有花草均有凝神补元奇效,云初周身的气泽缓缓运转,凝补的速度果然比独自修炼要快很多。钟庭坐在云初左侧,默默地看着她,神色中有着淡淡的忧伤。
苍龙玉戒被云初藏在衣衫的最里层侧袋中,紧靠胸口心脏处。此时她所凝补回的真元,被她运功缓缓输送给玉戒。而不多时,她便感觉到,玉戒并未吸收丝毫的真元,凝补玉戒毫无用处!云初心中大惊,本以为到幻境内是一定可以为玄璃凝补真元的,没想到丝毫没有用处!云初慌了神,一试再试,玉戒仍是没有反应。
钟庭见云初额头冒汗,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走岔了气泽?”说着便上前运功助她平缓下来。
云初摇了摇头,紧闭双眼忍住眼泪不掉落。她心绪起伏难平,气泽确实有些纷乱,钟庭没有怀疑,敛神静气相助。
云初渐渐平静下来,告诉自己决不能在钟庭面前露出破绽,以免他毁了玉戒。以自己现在的功力,绝不是他的对手。再睁开眼时,云初眼神平和清亮:“我想拜祭庄柱殿下,请你允许。”
钟庭看着云初的眼睛,似乎要看出什么隐瞒和欺骗。云初的眼神依旧坦荡。这是云初来到他身边之后,说得比较长的句子。钟庭低叹:“是因为他和珠兰与你和神君一样么?还好你并不像他,化作了石像。随你吧。”说着退在一边,似是不想见她叩拜,背转了身子负手而立。
云初看着庄柱的双眼,她隐隐感觉到庄柱能看到她,那双眼,分明是明亮的。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庄柱行了参见储君的叩拜大礼,暗暗对着他说:“明日我要去十方禅让尊位。龙尊之位我并不在意,可他们一定会逼我交出苍龙玉戒!我不能交出去!求你帮我!求你帮我!”
礼毕起身,云初迅速上前将玉戒从怀中掏出,又迅速放进了庄柱手中,与那紫色珍珠一起。云初紧紧握住庄柱的手,就当他是活人一般,深深凝望着他的双眼。只见转瞬之间,玉戒消失在庄柱手中,紫色珍珠似乎是感受到云初的抚触,散发出不同以往的幽柔光芒。
云初大喜过望,险些掉下泪来。忙退后几步转身看着钟庭,他仍未动,背对着她。云初放下心来,又重新坐在软垫上凝补真元。钟庭侧耳听了听,转身看向她,静静的。
云初虽闭着双眼,也能感受到钟庭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庞,却不同以往的热烈灼烧,反而感觉到忧伤的凉意。云初顾不得这些,回想刚才一幕还心有余悸。她曾听玄璃说过庄柱的“秘境虚空”之术在神界乃是第一,能瞬间让任何人或物消失于无形,而其实都被他保存在他自己创造的虚空秘境内。她放手一搏,若是被钟庭发现,玉戒绝无保全可能。
十方水域。清波门。
九只白鹤牵引着金车玉辇从天际缓缓而来,一路香气袭人,风姿出尘。泽苍身着华服,带领众人恭谨相迎。车辇降地,钟庭缓步而出,伸了手给云初,云初扶着他的手款款而下。两人均着储君夫妇庄重礼服,不免引起众人一阵窃窃私语:云初龙尊果然在神君湮灭后立即投入了钟庭殿下的怀抱!
云初神情肃然,与钟庭一同率先进入十方水域。她的双眼,似是不经意地在伏潮身上划过。云初自入天界后,传音秘术便无法开启,每次强行开启便心痛如绞,她怀疑是钟庭不知何时对她施了禁咒,不知禁咒法门便无法破解。伏潮已多日未见云初,先是听说神君湮灭,眼下又见到云初以未来帝后身份降临十方,一时震惊非常,只是呆呆望着她从眼前走过。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清波门,先行到了擎涛堂拜祭擎涛像,之后来到冥思神殿。一切禅让仪式应有的仪仗陈设俱已齐备。钟庭与云初被泽苍让至龙尊宝座左侧的首座上,司仪官大声宣布仪式开始,一如当年云初即位时一般繁琐。仍是伏潮上前一步,手中捧着一个堇色玉盒,看了云初一眼,云初却神色淡淡,并未看他。伏潮将玉盒呈给泽苍:“请龙尊戴上,此后十方水域,四海部众,皆归龙尊调遣。”
云初知道,盒中是那顶紫金色的玉冠。泽苍拿出玉冠端正地戴在头上。云初能看到,被她摔裂的各色珍珠宝石已经修复,完好如初。她想起当初有玄璃坐在她身边,安稳妥帖。她微微侧脸看了看钟庭,钟庭也正偏头看着她,见她神色有些恍然,伸手覆盖在她的手背。
此时司仪官大声道:“请云初龙尊交还苍龙玉戒给新任龙尊——”
云初神色淡然:“之前我在凡间时,曾遭幻叶袭击,她以银河射月弓与寒铁长箭射杀我,玉戒在那时裂成两段掉落在地,后来不知所踪。”
众仙哗然。神界的三样神器的非凡威力,从来都只是听说,并未亲见,也许银河射月弓所发出的威力确实能将玉戒震裂?可为何如此大的威力,云初居然毫发无伤?
云初的平静让众仙安静下来,她继续说道:“神君因护我而被寒铁长箭射中……就此,湮灭了。”
前后衔接得严丝合缝,丝毫不差。
众仙恍然大悟,又是一阵唏嘘。钟庭见她神色已现凄怆,握住她的手又紧了紧。
仪式继续,云初有些浑浑噩噩地看着不断走上前来参拜新尊的众仙,恍惚又回到了自己即位那天,玄璃温润的笑容一直在眼前闪过……
各方众仙上前参拜新尊,那些本不服泽苍的部众,先是听闻神君湮灭,云初即将成为帝后,疑惑丛生致使反抗动摇,今日又看见云初平静地出现在禅位大典上,反抗的念头更是所剩无几。唯有伏潮一直笃定云初不会轻易放弃和就范,看着一排排的人上前参拜,一直皱着眉在一边站立着。
云初的目光转向泽苍,他正在盯着不来参拜的伏潮。云初抢在他发难之前开口:“十方守卫统领一职,还是由伏潮担任罢。”
十方水域内的所有职位几乎都被泽苍更换为心腹之人了。泽苍以为有钟庭撑腰,云初断不会再有何动作,没想到她突然开口。前龙尊的身份压在面前,让他无法反驳。他求助地望向钟庭,谁知钟庭的目光扫过来,却是让他遵命的意思!泽苍一时未敢言语,又看向凌海龙王,龙王微微摇了摇头让他忍耐下来。
于是伏潮在司仪官的宣布声中走上前来,再次接受了守卫军统领的印信和官服。按礼,他要向新尊泽苍行叩拜大礼,他缓缓下拜,却是冲着云初的方向。泽苍想发作,但伏潮又确实在行礼,于是又发作不得。云初看着伏潮,以眼神示意自己应了这一拜,看似无意地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裙摆。伏潮猛然会意,又是深深一拜。
冗长的仪式结束,云初和钟庭又坐上金车玉辇,翱翔在九天之际。她的手仍被钟庭稳稳握着。
云初看着自己的手,幽幽一叹:“我到底有什么好。”
钟庭像是仔细思索了一番,却露出苦笑:“他有什么好?你我都知道,认定了便是认定了,眼中再难看见别人。”
云初一阵沉默。
“你愿意留下,我已经很知足。”钟庭眼中似有万层云波舒卷:“好在,我们还有千万年的时光。”
云初低垂了眼不去看他炽热的双眸,心中的哀叹一声又一声:只是你,终究不是我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