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的等待,都假装从容。花漾能嗅到身后愈来愈近的烟草和皮革的气息,男人的气息。几个人的走近,有人冲他们打招呼,他们冲别人打招呼,笑着,招手,一切默默。
良久之后的良久,花漾才听到身侧沉稳的一句,“你来了。”
对面的女人微抬下颌回应,笑容清雅递过来一个小盒子。“家父让阿郦代他向张先生祝贺,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听得自称女人自称“阿郦”,人群里已有惊呼声“落郦”“落氏大小姐”,花漾亦是讶异,看着张自成毫不犹豫地接下,手还未收回,目光依旧。周围的声音此起彼伏,而他只是远远地眺望姿势,自然地像是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千年。
甚至,眼里还有仿佛还有一丝雾气弥漫。花漾愈加好奇,两眼放光自然让张自成有所发觉。他极为绅士地点头致谢。
却不说谢什么,虽然眼神深邃但仍是要归入方大梁那一类的呆瓜。花漾如此想着,依旧站在角落里撇嘴,大厅正中聚光灯下,张自成伸手将落郦引入自己旁边的座位。知情人都看在眼里,这是一个揭露真相的夜。那个栗发年轻人的出现让之前关于张自成背后靠山其实是天青帮的传言得到了证实,而两大势力的高层虽然一向看起来和睦,此次却因了落郦的出现而更加地意义重大。
不过,同台坐着的几位都是天青帮产业里的青年才俊,为什么就是他呢?花漾百思不得其解,看着突然一身侍应生制服端着菜肴出现的落桥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他低着头,方方正正的白白帽子还带了好闻的油烟味。
“待会还有什么菜啊,有香菜?”花漾就这点出息,五香混杂里只说得出配菜。她讨好似地望向一边的落桥,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难过她知道。从一开始看到他出现,她便知道了,落郦,果真便是之前在医院时打给他的那个女人。青铜般的声音经过了电波的干扰让她有些不能确定,但此刻落桥这落魄的眼神却是她不能忽略的,于是立即想到了两人相同的姓氏,“是了,两人肯定是本家小时候一定住同个大院,青梅竹马什么的,不过人家姑娘家里发展太快……”花漾假装了然,叹气时依旧有钝钝的痛,落氏近十几年里已经发展到撑起青溪半边天了,这样落桥不管多优秀也还是跨不过门第之见吧。
落桥转身即走,她赶紧跟上。两人在人群中一前一后出了大厅,中央的凸台上正在发言的落郦声音有那一瞬间地停滞。随后,言笑晏晏。
“哎,哎!”花漾跟在后面,他直冲进厨房撞上迎面侍应生的肩头,对方骂了句什么看见他立即回头的凶光后便噤了声。她加快脚步跨过他刚刚甩下的帽子,烟雾缭绕里跟着他从后门出去。身后厚重的不锈钢门摇曳,留下一屋嘈杂。
七弯八拐,她在一个隐蔽的楼梯间追上他的时候,他正睁大了眼瞪着面前翻新不久的墙壁,满满的隐忍。
“你还好吧,落……唔!”下一秒便被捂了嘴。
落桥如阵风似地挟裹着她直往上,这里已是顶楼,再往上便是天台。平日里应该是一直紧锁,对落桥来说却畅通无阻。已经被松开的花漾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晕眩中,只见一根轻巧的绳梯,圆锥似的尖屋顶里四壁绘满展翅翱翔的鹏鸟,顶部一扇透明的玻璃窗将月光透进来,一室朦胧。
夜来西风里,九天雕鹗飞,困煞中原一布衣。就算是让自己一直硬着心肠不要流露,她仍是望着在朦胧里愈来愈上的落桥经不住地叹气,从未见过失魂的落桥,这样比起来她才是镇定的那个了。
她紧了紧手也攀上了半空中的绳梯。落桥往下瞅了一眼,没有说什么,速度却愈加地快了。
不就是晃动剧烈了点么?!花漾心里恨恨地想,低头盯自己脚尖,不一会等着落桥打开天窗爬出后正要动身,便感觉到绳梯缓缓的自动上升。她笑容溢了一下便又立即脸色又白了一下,紧紧地握住正在晃荡的白色绳索,周遭空间越来越小,逼仄里像是欺近身来的鬼魅让她吓得闭上了眼。
等她从方形的天窗里爬出来的时候姿势已经很是难看,旁边吱呀着的滚筒停了下来。而落桥坐在边缘的石阶上,夜色涌动里,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刚刚钻出来的她。
看来是没事了,她脸色发窘地转过去。说过冠城是仿欧式建筑,所以除去那些尖顶圆柱外这块天台实属狭小,花漾围着天窗小心翼翼地探视一圈,回头却看见落桥站立着伸出了手。
那一只挺拔的手臂,不知何时伸出的,仿佛雕塑一般横在半空中,欲望在指尖延伸。她无法抵抗,一步步走过去。指尖相碰,那一股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一次这么真实的触感,她看出他眼里的迷离。
她羞涩地低了头,完全忘了心跳原有的节奏。只感受到落桥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摩挲着她的柔软的额发,松开她挽发的发夹。
他的手并未收回,感受到她小小身体绷得笔直,脸上却还带着笑,一切都还是如当初模样。只是五月初见的时候她的头发尚只齐肩,现在已过蝴蝶骨了。落桥将手掌展开,五指里只有黑发缠绕。
“你喜欢这里吗?”他望向脚下。花漾小心地望了一眼,天地间星光熠熠,他们像是悬浮其中,风一吹连他的声音都悠远,“每次见到你我都会觉得你们是一样的人……你说她会喜欢这里吗?”
他握着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花漾的手自然不觉的什么,心腔却开始感觉越来越憋闷。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个电视剧,男生跟学姐说,“我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喜欢那个大叔啊?”,然后学妹跟这个男生,小男生跟这个学妹,不同的人,不同的场景,却是逃不过的夙缘。花漾记得她当时笑得直抽抽,想着这个故事多狗血,今日却让自己撞上。
就算全世界都单恋,也总有人要先放手。
满城灯火在她眼里晕眩,她软软地倒下,很没有风度地歪头笑,“落桥,我恐高。”
他将她扶起来背靠着边缘的石阶,然后自顾自地转身,扬头迎向高空里的风。暗色涌动,他轻轻笑着,“是啊,你怎么会是她呢,她喜欢用眼睛打量不会四处跑,她喜欢站在边缘喜欢居高临下,喜欢指着下面的街道回忆她去过哪里,喜欢站得笔直让长发飘扬……她一定会很喜欢,喜欢得要死。”
第一次从落桥口里听到“死”这个字,花漾没有扭头,她望着那些矗立的尖塔顶。两个人侧倚着,背离的方向,不妨碍她听完落桥所有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