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右边,右边,就快到了。”
我在韩井阳的背上老老实实地趴着,竟然有一些些紧张,心脏怦怦直跳。一路上我们没有多说几句,在他一惊一乍的暴躁与冷静相交替的不正常状态下,我时刻保持着一颗警惕的心,生怕稍微一动或者讲多一句他不顺耳的话他就会把我扔在这地上,我要是遇见变态杀手了怎么办?
不过这一份安静慢慢抚平了我的心绪,他不说话的样子倒让人感觉满舒服的,至少比起那呱唧呱唧的嘴脸要好多了,走着走着我感觉有些困了,神经恍惚了起来。
“夏影萱。”寂静的小路上,韩井阳突然叫我。
“说吧。”我迷迷糊糊回答着。
“你是不是睡着了?”
“嗯?”
“那就睡吧。”
“嗯。嗯……嗯?”
到家了吗?还没呢,韩井阳还背着我呢。
我连忙强打精神把头抬了起来。
韩井阳垂着个脑袋,身子前倾,仿佛蜗牛在沙漠里进军一样,走得很慢。路灯洒下来将我们的影子在地面上拉长了好几倍,不知是不是因为脖子被我勒得不舒服,他的声音有点微微的沙哑。
我于是将手松开了些,尽管这样会让我整个姿势都倾向于自虐。
可是他又不说话了。
我有些好奇:“你是不是累了?”
“不累。”
“渴了?”
“不渴。”
“饿了?”
“不饿。”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对话有些无聊。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没精神。我不由得埋近去扫描了一下他的肩膀,刚才被我咬过的那个地方,遮遮掩掩的校服隐约露出里面的肌肉,那上面有两排牙印,这么深的夜依旧看得见,我自认刚才咬得确实有点用力,不过为了挽救我的王子我必须不顾一切,何况有些人实在很招揍。
他好像感觉到我在观察,声音在背后有一点点震动:“怎么样,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吧?”
“哪……哪有?”
“咬得还真贴心,我算是领教你的功夫了,下次可别那么用力了,对牙齿不好哦,以后要是长不出智齿来怎么办?”
“下……下次?没……没有下次了。”
“我才不相信你,除非你写个保证书给我看。”
保证书?疯的,我干吗写保证书?不过他是不是累了?声音怎么那么沙哑。怎么办?要不要下来?下来会不会太便宜他了?算了算了,才懒得去管他,谁叫他害我走不好路的,这只是对他的一种小小的惩罚,根本也不算什么。
我趴在背上盯着他那对有点招风的大耳朵,忽然想伸手抓一抓它,思虑良久,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是不是到了?”听起来语气很焦急。
“还没……”
“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哪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立刻像只浑身长刺的刺猬对他防备着。
“那我就放你下来吧?”
他停了下来,我感觉那脚步颤颤微微的。
然而还是愣住了,不是吧?在这里把我放下来?韩井阳,你太没良心了吧?还以为你不顾我的伤也要顾着自己的面子,既然负责就要负责到底的吧,怎么可以送到半途把我一个人赶回去!我的肠子,我的肠子!啊!都快悔青了!我干吗关心他干吗跟他说话,这里离我家还有一百米,以我这受伤的速度要走一百米至少也要三十分钟呢。
可是他真的将我从背上放下来了!
该死,我真是多嘴啊!就算再怎么善良也应该要好好地折磨折磨他才对,但是现在总不能重新再跳上他的背吧,让他误以为我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指不定这个家伙会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一大通呢。
呜呜,现在我只好孤苦无依地委屈委屈自己的双腿了。
“你真的可以吗?”一放下我他就关心地问我。
“少假惺惺的了。”我咕哝着。
“我不是……”
他的声音好细,没有把话说完就缓缓地低下头,夜漆黑,看模样他似乎是真的疲惫了,毕竟背过来的这段路也不短,不过我心里还是莫名的有些憋屈,膝盖站直了依旧会疼,只能稍微弯曲地站着。
“你小心……”几乎没有声音了。
“放心吧韩某某,我会一百个小心的!再见!”
我帅气地转了个身,伸手扶住街道上的围栏,幸亏这里有围栏,到我家那个路口时可以扶着墙壁走。不然的话可叫我怎么办,心里怪怕怕的,左右四顾,这条街人不多,万一那变态狂今晚选择在这里下手,无疑我就是最容易下手的一个。可恶的韩井阳,真没良心……
背后竟然没有一点声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摆脱了我一时过于兴奋跑掉,蹦蹦跳跳飞远了?强忍好奇没有回头去看,我才不要去看,万一跟他四目相对了该多为难。
咦?总算有点响动了,可,那是什么声音?不过夏影萱还真是的,这条大街上什么声音都有,我干吗非要在意是后面哪个位置发出来的声音呢。夏影萱,要往前看就该专注点,宫崎骏的经典动画《千与千寻》里面的小千不就是因为专注地不回头结果才拯救了自己拯救了所有人的吗?
然而那把熟悉的声音——“小萱姐,小萱姐!”
谢天谢地,我听出来了,那是我的表妹筱可琳!她是我姑的女儿,小我一岁,像只萤火虫一样古灵精怪的,有她在身边总会觉得周围一片光明,而每次她见到我总是这样大呼小叫生怕全世界的人不知道我是她姐姐的样子。
我高兴地转身,却见筱可琳蹲在地上朝着我很夸张地挥着手:“小萱姐,这里有个人晕倒了。”
我一惊,低头朝她蹲着的地方看去,那地上正躺着一个狭长的身体,一动不动,如同一块石头,那胸口没有半点起伏,犹如死去了一样。
我的天!
怎么回事!
我猛然倒地,街上顿时一片晃动。——那里好像有人晕倒了。——怎么回事?——不知道,咱们去看看。——是个男的。
我看见行人一个一个朝筱可琳走了过去,步伐整齐,好像鸭子赶市,不慌不忙,不紧不慢。
“救救他,救救他!”我惊恐地跪在地上,朝着人群大声呼救。
“可琳,快打电话到我家里去。”
“可是我没有带手机。”隔着人群,筱可琳的声音像海底探寻的机器射过来的X光。
“那就跑过去,快点!要快点!”
筱可琳二话没说,火箭冲天一样从人群里站起来,朝我家里飞奔了过去。
我忍着疼痛爬向韩井阳,他闭着眼睛躺在路中央,丝毫不知道身边已经有多少人赶着过来围观。而围观者里这时候有人说了一句:“大家散开点,晕倒的人需要空气,不能被围得太紧。”
可是人群没有动,他们还高楼大厦一样簇拥在一起,把一个晕倒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也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来帮帮我们,他们只是冷漠地站着,看着,脸上充满好奇。
幸好我家就在附近,爸爸妈妈很快就从家里赶了过来,筱可琳跑在最前面,大喊着:“让一让,让一让!”她的小脸便从人堆里露了出来,随后爸爸从她开辟的小路里也挤进来。
“叫车了没?”爸爸问。
人群里有个同样的声音附了一句:“叫了,应该快到了。”
果真救护车的声音响了,啾啾叫得像只刚出生的小鸡,开到旁边停住,人群这时候才让出了一条通道,医生从车上下来,将韩井阳从地上抬起放在担架上,急急忙忙朝救护车赶去。
我在这时想要站起,突然又倒了下去,膝盖一次比一次痛得更加钻心,我连忙双手撑住大腿。
“小萱,你怎么了?”爸爸扶住了问我。
“小萱姐好像走不了路了。”可琳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膀上,充满怜悯地看着我。
“走不了?”
妈妈突然冲了上来,她从一开始就在旁边呆呆地看着我的头发,这下一上来又愣了几秒,愣完之后低头看着我的膝盖,十分不解:“怎么回事,怎么缠上这东西了?”
我咬着牙齿,剧痛让我难受得说不出话。
“医生,医生!”爸爸大喊。
“是家属吗?上来一个人跟我们过去。”那医生在车上对爸爸打着捞鱼的手势。
“我去我去,带上我的孩子,她也受伤了。”爸爸指着我。
医生打量了我一下,点了点头。
“我也去。”可琳拉了拉我爸爸的衣服请求道。
“不行,位置不够,你要去自己搭车去。”医生拒绝,回头又催促爸爸,“我们快走吧。”
我跟可琳互望了一眼,她的眼睛里流露着说不出的恋恋不舍,爸爸就连拖带扶地将我抱上了车,再回头看时,妈妈纹丝不动地站在奔散的人群中好像一座雕塑,那张阴沉沉的脸正紧盯着我,眼睛里满是火光。身边筱可琳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目光恳求着她,看起来是那么深深的敬畏。
车在这个时候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