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我又开始来回于自己家和醉公家,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是我知道一切都变了。我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把对他的依慕之情表现得那么明显,而他也纯粹将我当做是他的学生。
一日早上,我正要去醉公处,路上恰遇上了莫梓遇,他想与我一起去拜访醉公,我想了想道:“既然他和你娘是故人,他一定也很高兴看到你。”
醉公见到莫梓遇时,还未等我开口介绍就已经认出了他。醉公打量莫梓遇,一向处变不惊的他此时看来竟有些难掩的激动,“你娘……她身子可好?”
莫梓遇原来闪亮的眸子变得漆黑,里面带着淡淡的哀伤,“我娘她……已经去世多年。”
醉公的手明显一抖,眉头微微蹙着,带着无限哀愁,“那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娘病重时将我托付给了我义父,这几年我都是与我义父一起。”
醉公闻言,眉间稍稍释然。
我看着醉公似喜似伤的表情,有些心酸,我虽不知他当年与我娘还有佳人姑姑究竟要好到哪种程度,但从他所弹的《春风引》之中应可以看出他们关系非一般,如今两位故人都已仙去,他心里定不好受。
三人讲着讲着,因有着共同的爱好,遂都讲到这酒上面来。醉公得知莫梓遇也好酒,便让我去屋内取一坛酒来。
莫梓遇喝完大呼畅快,扬起袖子一擦嘴道:“之前一直在唐娡口中得知醉公酿的酒是如何美味,现在总算尝到,简直比她描述的还好喝!”
我哼哼道:“你今天来这里不会就是想来喝醉公的酒吧?”
他嘻嘻笑道:“当然不是。”
我又道:“既然你是佳人姑姑的儿子,那按年龄你应该比我小一岁,以后可不能指名道姓地叫我了,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姐。”
他脸涨得通红,极不乐意道:“我年纪虽然比你小,但我知道的比你多,阅历比你丰富,大小可不只是看年龄,况且我早已经忘记自己多少岁了。”
我和莫梓遇就他该不该称我一声姐姐这一话题讨论得起劲,醉公却一直浅笑着看着我们俩争得面红耳赤。几近傍晚,我和莫梓遇仍旧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暂时决定还是先叫各自名字。醉公一边笑一边喝酒,我虽始终在和莫梓遇说话,但心却总有意无意地留意他,我知道今天是我见他笑得最开心的一天。
我和莫梓遇起身告辞,走到屋外时,莫梓遇突然收起他的嬉皮笑脸,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凝视着我道:“你说过,醉公之前是得了风寒?”
我诧异地点点头,“怎么了?”
他深思道:“因为长年在外走动,遂对医术也了解一二,总觉得醉公是生着病,但不是风寒。”
我的心骤然一缩,“不是风寒?那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他摇摇头道:“我不是大夫,光靠望,确实望不出他究竟得的什么病,只是看他面色,应是长年旧疾。”
长年旧疾?所以他才在房中备着药?我对医术一懂不懂,他对我说是风寒我也就信了,我也认不出那些药究竟是不是治风寒的药。
“可惜他不愿见外人,否则真应该好好找个大夫看看他的病。就算是小病,长年累积下来也会成为大病。”莫梓遇长叹了口气。
我点点头,是应该找位大夫。
醉公似乎更喜欢三个人在一起,于是莫梓遇便名正言顺地与我一起上下学,只是更多的是,我在屋内看书练字,他们两个在外面谈笑风生。
他们谈论的内容很广泛,从江湖到朝廷,从民生到军事,似乎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说不到的。在他们的谈论中我方得知,莫梓遇竟懂得那么多东西,从权术到兵法,他似乎面面俱到。听来这些东西全是他口中的那位义父教给他的,于是我又不禁对他的那位义父多了几分好奇。
“唐娡说要将叔叔的酒发扬光大,叔叔的酒只含了花香,她还想酿出……”
我一听到莫梓遇说到我的名字,立刻搁下笔跑了出去,大骂道:“莫梓遇,你出卖我!”我们说好这种酒要私底下酿,不能告诉醉公。
醉公浅浅笑道:“我这酒也是自个儿随意玩玩,你爱研究就研究去吧!”
我走到他们旁边坐下,气瞪了莫梓遇一眼,朝着醉公讪讪道:“酒方子可是每个酿酒的人最宝贵的东西,我……那个……”我一面说着,一面搓着自己的裙角。
醉公笑道:“大不了你们两个在我眼皮底下酿酒,让我知晓你们的酒方子不就好了!”
我心中一乐,立刻点头点得像捣蒜。
新年一过,又是万物复苏之际,我的香香酒也处在火热的研究之中,莫梓遇给酒取了几个特别俗气的名字,含花香的叫花香酒,含草香的就草香酒,以此类推。我不同意就缠着醉公取名字,醉公想了想道:“香浮液、浅草谷、绿竹绵、荷叶新……”
莫梓遇不乐道:“酒还没酿出来了,就忙着取名字了。”
我嘲笑他道:“有些人才思不如人,耍赖了。”
他撇撇嘴:“花香酒,草香酒,通俗又好记,为何非要整得文绉绉的?”
我于是又嘲笑他是个粗人,不懂风雅。其实我内心明白,莫梓遇绝不会像他表面这样粗俗。
很多情况,都是我和莫梓遇在斗嘴,醉公浅笑着观看,但从来不帮助谁。我喜欢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光,有说有笑,但也是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样的时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我碰碎了什么东西。
早晨出门时,玉娘特地嘱咐我今天早点回家,说是我那多年未见的舅舅要来看我,正好我也想问问舅舅,谨言姐姐究竟嫁到了哪里,遂早早地向醉公告了辞。莫梓遇原来想送我回家,被我一口拒绝,只好乖乖地坐下来与醉公聊起天来。
说起来,我已有五六年没见舅舅了,舅舅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可近四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才刚满三十,岁月难掩住他不凡的相貌以及高贵得体的气质。
玉娘见我不住地打量舅舅,忙给我使了个眼色,轻声斥道:“还不快向你舅舅行礼!”
我诧异了一瞬方才向舅舅欠了下身。
舅舅看着我笑道:“娡儿这么久没有见舅舅,是不是认不出我来了?”
我已经恢复成往常一样,跑上去就挽住舅舅的手臂,嘻嘻笑道:“舅舅一点都没有变,娡儿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舅舅摸了摸我的头,淡淡笑道:“你却是变了很多。”
我轻声笑笑,他上次见我时我不过才到他腰际,现在却已经在他肩膀了,这变化能不大吗?
余光瞥到玉娘的眼神,她示意我应该庄重一些,不该想粘皮糖一样粘着舅舅。我心里很是不解,我以前不也是这样对待舅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