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与莫梓遇两人在帐篷内,他在灯下自顾自地查看地图,我却无所事事起来,看书吧,他的那些书又全是兵书,我完全没有兴趣,真是无聊透了。我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帐内跑来跑去,他抬起头问:“无聊了?”
我点头。
他放下地图,招手让我过去,我刚走到他身边他就手猛地一拉,害我直接跌坐在了他的腿上,我又羞又恼,想推开他,他却好整以暇地笑道:“我们更亲密的动作都有过,你还害臊什么?”
我红着脸啐道:“真是不要脸!”
他笑着笑着却安静下来,将脸埋进我的颈窝里,轻声喃喃:“我很想你。”
我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动听的话语,傻傻笑着,于是也抱住了他,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相依相偎在一起,暖暖的感觉从心中滋生。他突然撇过头,在我颈窝亲了一下,我只觉身子一阵酥麻,他呵呵笑道:“现在知道呆在连城比呆在军营里好玩的多了吧?改天等形势稳定下来了,我就带你和小宝去街市瞧瞧。”说着又拿起我的手凑到嘴边轻轻一吻,放开了我。
我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见他又是拿起地图看,于是轻声道:“我想到外头去透透气。”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嘱咐道:“不要走得太远了。”
夜晚的营帐外篝火点点,我拣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远处有一群士兵围着篝火烤兔肉,时不时还有欢声笑语传来。突然有一个人起了个调,大伙都齐声高唱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起先就是那边的一群士兵唱,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军歌声越来越嘹亮,慷慨雄壮,却又感人肺腑,篝火映照着他们年轻热烈的脸庞,我的心也变得无比崇敬起来。
好一阵子后,军歌声去,欢笑声起,大家喝着酒,吃着肉,好不痛快!我心下感叹,如此的军旅生活,就算最后是战死沙场也会毫无遗憾。
这军队休息营扎的地方是一块空旷的平地,清风明月,虫鸣阵阵,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我躺在草地上抬头看星星,边看脑中还边复习着莫梓遇曾经告诉过我的星宿。那中间长长的一条银带子应该就是银河了,那织女星和牛郎星在哪儿呢?嗯,那北边勺子形状的应该就是北斗七星了,它们旁边那颗亮星是不是就是北极星?如此想着,竟伸出手去想要将它摘下来。
“大伙儿都在喝酒吃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看星星?是想家了吗?”突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立刻坐起,随后却是全身僵住,屏着呼吸,这个声音,好熟悉。
“如果想家了,就往家里写封信,识字吗?”
我心中苦笑,那几日在连城苦苦期盼却盼不到他,如今却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不可思议地重逢,我与他究竟是缘深还是缘浅?藏好了心思后,我才转过头看向他,脸上是灿烂的微笑,低低唤道:“玄哥哥。”
他看着我,原本脸上该有的温和气质全无,只剩震惊,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后才试探地问:“娡儿?”
我脸上虽笑着,心底却是难过,苦闷地想,原来玄哥哥见到我后竟连一丝欢喜都没有。表情可以装,语气却如何都掩盖不了我的情绪,怨怪地问:“原来玄哥哥还认识我?”
他走上前拉住我的胳膊,急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军营,是随时出兵打仗的地方,可不是让你来过家家的!”
他手上的力道过重,我的手臂有些疼,再加上他语气责备,我更是不争气地掉出泪来。他见我眼中有泪,忙松开了手,我没注意便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委屈地朝着他道:“难道我在玄哥哥眼中就是一个胡作非为、无理取闹的人吗?我才不是过来玩的,我是这里的酿酒师。”
他一愣,在我身前坐下,用手温柔地擦去我的泪,琥珀色的眼睛里震惊与责备褪去,只剩自责与怜惜,温和道:“是我的错,只是突然看到你出现在这里有些不可思议,军营是个严肃的地方,你又是个女孩子,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怎么这么大胆,你爹娘知道吗?”
我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离开的第二天他们应该知道了,我给他们留了信。”
他轻叹了口气,“你还是没让他们省心。”
我将头靠在膝盖上,沉默着没有说话,可我知道玄哥哥正看着我,我信手拔了一根草在手中玩弄,一折为二,二为四,四为八……直到再也折不断才轻声问:“玄哥哥去年是不是去过连城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去过了。”然后就没有了下文,可是我想听的是他的解释,说他为何那时不来见我?哪怕一个蹩脚的借口也好,或者骗骗我说根本没有来,那我也就糊糊涂涂地把那时当做是一时眼花。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生气他的失诺于我,以至于我不想和他说话。
沉默。
这气氛令平时话多的我有些尴尬,可就是不愿意开口。
半晌之后玄哥哥才开口道:“娡儿,几年不见,我们两个竟然变得这么生疏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便是满心的苦涩,我与他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知道他就在我身边时很高兴很高兴,我要告诉他的话恐怕说上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我还要告诉他,我决定把爹爹给的玉佩送给他,让他做长青门的总门主。可是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是我太任性,还是真的生疏了?
“唐大哥。”小宝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像是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我听了半天之后才意识到这声“唐大哥”是在叫我。小宝高兴地跑到我身边,“唐大哥,原来……咦,玄军师也在这里?”
玄哥哥微笑着朝小宝点头问好,然后对着我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帐篷里头休息吧。”说着站起身又朝着小宝笑了笑转身走了。
他身姿笔挺,气质若芝兰玉树,我突然一个恍惚,好像时间回到了五年前,我站在门口目送着他离开,不同的是,他的身材已然高大很多。直至他背影消失在暮色之中,我才回过头问小宝,“什么事情这么高兴?难不成是捡了便宜?”
他笑着坐下来,喜不自胜地说:“确实是捡了个大便宜,原来与我同住的那位玄军师,也就是刚才和阿姐在一起的那个人,他也懂医术,他的书架子上有好多医书,其中大部分是药理方面的,改天我真的要好好跟他切磋切磋。还有,他似乎懂得很多东西,天文、地理、兵法什么都会,我刚才和他聊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长了好多见识,终于知道为什么古人会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原来真的是这样。看来我真的是只井底之蛙,难怪爹爹要我出来闯闯,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我心底暗笑,玄哥哥是长青门的人,懂如何用药当然也就略懂医术了,没想到这正投了求知欲望格外强烈的小宝所好。慢着,他刚才说了什么?我立刻抓起小宝的胳膊,“他就是大皇子的军师?”
小宝眨着眼睛看着我,愣愣地点点头。老天爷啊,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为什么我认识的人一个两个都成了大人物?看来以后我再认识什么新朋友,我一定要先将的身家底牌都查查清楚,说不定又是个什么王公贵胄。只是玄哥哥他不是江湖中人吗?什么时候也管朝廷的事了,可是转念一想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小宝用手在我眼前摇了摇,“阿姐你认识玄军师吗?”
我点点头,苦笑道:“他就是我以前跟你提到过的玄哥哥。”
小宝先是震惊,然后才了然地点点头,“早在看到他那双眼睛时我就应该想到了,这世上长这种颜色眼睛的也是少数。阿姐见到你的玄哥哥时是不是很高兴?你以前一直念叨他,现在可算是见上面了。”
我心中涩涩,高兴是高兴,却是悲喜交加。
晚上躺在榻上,想到刚才与玄哥哥的短暂重逢,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睡在外间的莫梓遇轻声问:“是床榻不舒服吗?”
我立刻说:“没,挺好的,可能是有些不习惯。”
“窸窣窸窣”几声,莫梓遇就已经坐到了我的榻边,帐篷里面黑漆漆的,我只看见了他的轮廓。他笑着说:“这是正常的,我第一次住这种地方也会不习惯。不如我们聊聊天吧?”
我问:“你明天不用早起练兵吗?再不睡早晨起得来吗?”
他道:“反正我现在也是睡不着。”
我轻轻“嗯”了一声。
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说我听,他跟我说他去打猎,数量远远超过了大皇子,让大皇子给他洗了整整一个月的衣服;营里举行摔跤比赛时,他很不客气地拿了个冠军,将大将军石复一个月俸禄赢了过来……他说的时候意气飞扬,我边听边笑,心中的抑郁之气顿去,枕着他的话语渐渐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