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微微沉默了片刻,伸手将江蓠拉出了长矛包围起的圆圈,只留墨染一人在原地:“小黑,你不该来的。”
“是,小黑甘愿受罚。”仿佛是一直等待着既知的结局,黑衣少年自从入了殿便没说一句话,银灰色眼眸如沉黯的深潭,波澜不起。
虽知自己人微言轻,江蓠却还是不忍眼睁睁看着墨染受罚,却没法从清玦上神手上拽出自己的衣袖,只能不顾规矩的直接看向天帝:“违反了就是违反了,哪里还有只罚主犯不罚从犯的道理?若要罚,便将惩罚分与小妖一半罢。”
“这可不行。”羲夷天帝看着她顶撞的模样不怒反笑,“二十笞灵鞭,可是你能受得住的?就算让你受了这二十鞭,清玦战神恐怕也要拿着鞭子追着孤讨回来呢。”
“笞灵鞭?”江蓠捕捉到这个字眼,面上一惊,再想说话的时候,上神却已然开了威压,几乎是半拖着她坐回了酒桌。
“拖下去吧。”清玦扫都未扫墨染一眼,便将酒樽往江蓠面前一推,示意她满上。江蓠脾气却是上来了,拿了酒樽就打算往地上一摔,然而又被早已察觉的上神给按住了。
“满上。”清玦上神淡漠的命令道。
“上神,墨染他要受的是笞灵鞭啊,伤的可是魂魄!”江蓠蓄了泪,“一半的分量便是二十鞭,那他现在要受的不就是四十鞭?即便没有那入骨入髓之痛,四十鞭也能要他魂飞魄散的啊……”
“满上。”清玦上神硬执了她的手将自己的空樽斟满,“我早已说过,小黑比你想的要厉害的多。若是他连二十鞭都挺不住——”
上神抬眼望向她,眸色清寒:“那也只是他命该如此。”
江蓠被这一眼摄住,只觉得一股薄凉浸入了骨子里。
“他们都说,清玦上神的心,是石头做的。”江蓠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低着头幽幽说道,“我这么多年伴在清渊殿,只觉得上神是戏本中所说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越呆的久了,越发不信那些个流言。只是我忘记了……”
江蓠的目光里满是哀戚,泪光却已经擦拭干净了:“再温润的玉色,摸在手里也是冰凉一片,没有一点温度的。”
“你且回长安乡。”清玦松了手,不再看她。
“是,上神。”江蓠破天荒的行了一个大礼,匍匐在地上,久久才起身缓步退走。出了殿,却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墨染被拖去受刑的侧殿。笞灵鞭,那样的痛楚,墨染竟是一声都没有吭的。
江蓠一个人呆在长安乡空旷的庭院中许久,才见两个小童抬了墨染进来。她让小童们先在院中等了一会,在各个空房间中瞄了一眼,只觉得床铺都冷硬得很。正打算叫他们抬到自己房里,刚从里屋迈出来却又退了回去,心里憋着气踹开了清玦上神的房间。
——算了,还是安置到她那儿吧,清玦上神的床铺比空房还不如,就是一整块硬邦邦的玉石板。
小童在她的注视中小心翼翼的将墨染安放在柔软的床褥上,便冷汗涔涔的回避着江蓠过于专注的眼神退下了。
笞灵鞭并不会在身上留下任何的伤痕,江蓠此时除了看着,什么也不能做。冷汗还在不断的从墨染的头上淌下来,原本飘逸随意的发丝此时都狼狈的贴服在身上,揉在被褥的褶皱中。带了轻佻笑意的银灰色眼眸此时紧紧闭合着,睫毛尖端的汗滴颤抖着坠在地上,一双手紧攥着身下的被子,手背上青筋分明。
“还好么?”江蓠刚问出口,就想把刚刚这句废话给收回去。
“嗯。”墨染艰难的挣开眼,看了她一眼。
“骗子!”江蓠闷声道,“明明就是一只黑不溜秋的鲤鱼,却偏偏说自己是龙族的七皇子;明明就是叫小黑,这么简单好记又好养活的名字,却偏偏附庸风雅叫什么墨染;明明是上神不允许没办法进来,却坑我抬着你偷渡进金陵殿;明明很痛……你连装都装不出来了,却还要骗我。你当我是瞎子么?”
“嗯。”
“嗯嗯嗯!就知道嗯!”江蓠拿着枕头就往他头上拍去,却停在了离他头顶两三寸的地方,“你说出事了清玦上神会保我,可是你自己呢?你早就知晓他不会理会你的死活的对不对?你冒险前就不会先动脑子想想会有什么后果吗?以前那么吵那么吵,为什么现在这么安静?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还一直说我是榆木脑袋,可是你自己呢?你自己还不是蠢得要死。”
“小黑,你知不知道……”江蓠抱着枕头盯着他苍白的面容,“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失踪了那么久我会担心的啊……”
“明明我也犯了事,我还用武器反抗了的,为什么所有的鞭子都是打在你身上?”江蓠替他捋了捋头发,却见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勉强的笑意。
“榆木脑袋。”墨染沙哑着声音,“换了你,只怕一鞭都受不住,就烟消云散了。”
“我哪有那么弱?”江蓠瞪眼,“你都撑过四十鞭了,我难道一鞭都挨不得?”
墨染缓过了一口气,身上放松了许多,话也说顺溜了一些:“谁都挨得了,就是你一鞭都不能挨。”
“不带这样看不起人的!”
“真相总是很残忍的,我知道。”墨染趴着哼哼了两声。
“骗子嘴巴里有什么真相!”江蓠这回狠狠的将枕头往他头上一压。
“疼疼疼疼疼!”墨染叫嚷着。
“唉?没事吧。”江蓠看他话多了一时也没顾忌到。
“疼!”枕头挪来以后墨染哼唧着将头扭到一边,身子颤抖着。
“我都挪开了啊……”江蓠有些委屈了,耷拉着脸凑到墨染旁边,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啊,又耍我!”她猛地将墨染埋在被子里的脸翻出来,却发现他忍笑忍得正辛苦,“笞灵鞭又不是打在肉身上,我拍你你会疼才怪!”
正打闹着,墨染突然拉住她胳膊,极其认真的说道:“清玦上神没有不管我的死活,能够争取的他已经争取了,为了我们和羲夷撕破面子,羲夷最后会对付的还是我们。这样的结局,已是最好了。”
“你在说什么?”江蓠的笑意有些僵硬了。
“不要怪他。你也不能怪他。”墨染沉声说,“你是真的,一鞭都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