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梦里巧相逢
是梦么?
撕扯般的痛苦,抽离般的麻木。
有人说,人的生死总是伴着苦痛,只是生的时候,痛的是母亲,死的时候,苦的是自己。
“哥,你说你将来会和父帅一样上战场么?”
“当然会啊,男儿志在四方,世间英豪,哪个不是在战马上征服四方的?”
“可是,我不喜欢打仗,父帅也说过,武伐天下,仁服人心。”
“你也会说啊,先得天下,才能安人心啊。”
“可是,哥……”
“好了,三弟,哥知道你不喜欢打仗,你呀,就喜欢吴将军家的小姐,哈哈哈。”
“才没有呢……”
兄弟二人,一个戏谑地在前面跑,一个面红耳赤地在后面追。跑的那个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后面的那个,做个鬼脸,继续跑着。追的那个,便追边喊:“别跑……别跑……”
只是,那个声音似乎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见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寻找。
身边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可是,刚才明明是在院子的,刚才,明明有三弟的。
“景清……景清……”
叫声变成了嘶吼,呼声变成了咆哮。
忽地一个转身,后面站着一个身着华丽的女子。
红色的金边长袍,刺痛了他的双眼,无论他怎么睁眼,就是看不清女子的样貌。
“景熙……”声音温柔而熟悉。
“娘亲……”
女子含笑点头,却是沉默不语。
“娘亲,孩儿把景清弄丢了,刚才还在这儿的。”
女子仍旧不说话,可笑容僵在了嘴边。
“娘亲,你别生气,我会把弟弟找回来的。”
女子变得模糊,红色的长袍慢慢淡去,孩子惊恐地伸手一抓,却是扑了个空。
再一个转身,又是两个熟悉的背影。
高昂起的发冠下两根白色的发带随意地散落在肩头,一身青色雪绸袍子衬起他挺拔的身形,身旁站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白色骑装,黑色马靴,手中不停地舞者马鞭。
“爹……爹……”男孩奋力地叫着,“你带大哥去骑马么?怎么不带我和景清,我马上就能把景清找回来的,您等我……”
只是,叫声并换来父亲的回眸,却只换来十岁少年回头轻蔑一笑。
背影瞬间幻化为白色的烟雾,飘洒到了空中,他下意识伸手一抓,白雾却又从指缝中溜走了。
是他把弟弟弄丢了,所以爹娘都生气了么?
又是一阵疼痛。
也许,这个世界什么都能忘却,只有痛,才会刻骨铭心。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才渐渐有了声音。
“快,不能让脓水流回伤口里,一旦淌出来就要马上擦拭。”
“伤口太深,我要先将周围的腐肉切除,才能将暗器取出来,你们按住他,千万别让他动。把小刀递过来。”
身体突然浮在了半空中,想要站立,却怎么也直不起身子来。
“啊……”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胸前,像是要把所有的皮肉都撕扯开老,鲜血缓缓从胸口流出,却是紫色的,他想伸手去摸,可自己像是被牢牢绑住,怎么也动不了了。
这是不是就是死前的痛苦?不是说只有生死才会痛么?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视线却清晰了起来。
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披肩的长发散到腰间,白色的纱衣轻罩在身上,颈间的银色项链轻巧地镶嵌在锁骨之间,看不清女子的样貌,却只知是气若幽兰般的静雅脱俗。
是她误入凡尘,还是自己巧入仙境呢?
胸口的疼痛却是越来越剧烈,仿佛是要炸裂开来,手中却突然一紧,像是握住了什么,暖暖的,柔柔的,痛苦似乎一下子减轻了不少,身子好似越飘越高,手中的温暖却变得越来越真实。他好累,却不敢闭眼,好久没有尝试过的温暖与安心,稍纵即逝的幸福与甜蜜,他告诉自己,也许,闭上了眼,一切又都不见了。
他享受着每时每刻虚幻,只是害怕面对尘世的一切真实。
只是,他真的累了……
乔大夫终于吁了口去,手中木制的夹子夹着一块六角形的铁器,沾满了紫色的血迹和乳白色的脓液,乔大夫将他丢入水中,溅起了几滴水滴,伺候的丫头立马害怕地向后跳去,乔大夫笑笑,说道:“怕什么,蘸上也不会有事,只有喝道身体里毒性才会随着血液蔓延。”丫头们这才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的当然还有雅怜,什么叫生死,她又一次领悟到了。
雅怜望着乔大夫,等待着乔大夫的答案。
乔大夫擦净手后,才缓缓道来:“暗器已经顺利取出,伤口只要处理干净暂时便无大碍了,只是这体内的毒素,怕是还要有解药才能解。”
雅怜本来放下的心一下子又被钓到了嗓子口,乔大夫看了眼雅怜,又接着说道:“下毒的人是不是被少爷抓到了?”
雅怜点了点头。
“那就不用担心,紫熏阳毒的解药其实就是紫熏阳的根茎汁液,一般下毒的人都怕误食,所以会随身带上汁液解读,怕是那几个人身上就有解药,只要稍加审问,便能搜出来的。”
雅怜终于放下心来,景熙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不少,虽还显苍白,却不见痛苦之色。雅怜缓缓松开了与他相握了许久的手,站起身来,俯身便向乔大夫行了个礼。
乔大夫惊诧不已,忙伸手扶起雅怜,嘴中连连说道:“小姐万万不可,这可是折煞老奴了啊。”
雅怜固执地摇了摇头,神情望向躺在床上的景熙,随即又转向了乔大夫,乔大夫本就不是好管闲事之人,其中原委他也不问,只道:“救人本就是行医者的本职工作,不足挂齿。”言罢看雅怜神色还未松,便似开玩笑地说道:“要是让那个李老头只道我受了你得礼,还不跟我叨念一年啊!”雅怜抿嘴一笑,突然脑中一声轰响,整个身子像是不听使唤似地向前倾倒,乔大夫见状立马出手相扶,顺手为她把脉,片刻,说道:“小姐,你是有多久没喝药了?”
雅怜想了想,从昨夜到现在经历了一连串的惊魂未定,别说是药了,就连水都未进一滴。她虚弱地抬起双手,比了个月亮的样子,乔大夫会意,问道:“昨夜至今未曾喝药?”雅怜心虚地点了点头,想着怕是又要被乔大夫唠叨了。
雅怜自幼体弱多病,身子根基本就不好,温老爷四处寻名医,觅良药才把雅怜的命给救了回来。可是就在雅怜十岁那年,突然又一病不起了。
这次无论是华佗转世,还是扁鹊回春,都无济于事。万念俱灰下的温老爷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奇迹还是发生了。
话说这事儿可真多亏了李总管。
那时的李总管还不是府里的总管,只是温老爷身边的侍从,他跟温老爷提议,自己乡里有个神医姓乔名兴,医术高明,但为人脾气古怪,说是替人看病还得看缘分。温老爷起初不太相信,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去叫李总管请乔大夫。李总管与乔大夫交情不浅,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他请了来。
乔大夫的诊断结果使全家人都震惊不已——中毒。
至于中了什么毒,到现在乔大夫都没研究出来,只是靠着独门的药方来控制雅怜体内的毒素。本来雅怜的身子已经渐渐好转,可奇怪的是,她自从醒来之后便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乔大夫也不明原理,只估计是毒素残留体内的后遗症。
从此,雅怜再也摆脱不了成日成夜的药味,再也摆脱不了这深宅庭院内的孤寂。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景熙那样的惊心动魄的一场邂逅,不仅是闯入了她的院子,也闯进了她的心里。
乔大夫的确叨念了几句,连忙吩咐丫头们给雅怜准备药,又对雅怜说道:“你现在身子虚,必须回房休息。”
雅怜立马摇头,乔大夫可不会给雅怜任何拒绝的机会:“绝对不行,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更加没法同老爷交代了。”接着,又软硬兼施起来,“我已为这位公子施过针,这一时半会儿的也醒不了,你先回房休息,到醒了之后再来看他也不会耽误。”说着忙对一旁的丫头使了眼色,丫头很是伶俐,搀扶起了雅怜,雅怜虽不情愿,也怕乔大夫惊动父亲,才勉强跟着丫头回房。
雅怜走后,乔大夫从药箱里悄悄拿出一块亚麻色的布料,将六角形的暗器从水中取出,包裹好,塞入自己的衣袖,动作很是隐蔽。随后,又对伺候的丫头吩咐了几句:“你们拿着药房去药房找喜子抓药,我去书房见一见老爷,万一有什么事,记得来书房找我,还有,公子的伤口切忌蘸水,你们伺候时一定要小心些。”说罢,便去了书房。
书房里,温家父子也是遇到了大麻烦。
“亚恒,可有从那几个杀手身上问出些什么来?”温老爷手中依旧握着丁景熙的令牌,可神情显然比之前更为不安。
亚恒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所以不曾怠慢:“抓到之后孩儿已经立刻审过了,无论怎么用刑,三人都是一眼不发,看来嘴巴紧的很。孩儿也检查过他们的衣着和武器,穿的是普通的夜行衣,用的也是一般的武器,并无特别。只是,在他们身上搜出这个。”说着亚恒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儿子看过,里面有三颗黑色药丸。”
温老爷结果瓶子,端详了一会儿,随手放在书桌上,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亚恒一向稳重,他对父亲使了个眼色,示意父亲稍等,然后开门吩咐伺候的丫鬟小厮全部退下,复又走到温老爷身边,说道:“不知父亲可否有注意乔大夫刚才的话语?”
温老爷神色一怔,说道:“你是说,那个紫熏阳……”
“正是,紫熏阳,产自泸水以西的重露山,泸水以西,这不是……”
温老爷抬手示意亚恒别再多说:“我也正是担心的这个,吕之逸这边厢因为提亲不成正和我们干着,那边厢又派人闹出这么大的事,这事儿万一处理不好,一方面得罪了吕阀,另一边又伤了和丁老爷的和气,可真是个麻烦事啊。”
“那父亲的意思是?”
“前几个月,丁老爷跟我提过雅怜和丁景源的婚事,后来说是这婚事交给丁景熙来承办,这次丁景熙来怕是为了雅怜的婚事,这事儿并不需要掩人耳目,所以此事吕之逸说不定也是得到了消息了。再者,吕之逸行事从来不计后果,做出这样的事也完全合乎他的行事风格,他以为这样可以挑唆我们于丁家的关系,丁家如若主动取消婚事,那他便可以乘虚而入了。”
“这个吕之逸,行事狠辣,凡事做尽做绝,可我们不能单凭紫熏阳就咬准是吕之逸所为啊。再者,就算是我们知道是他所为,也奈何不了他啊。”
温老爷想了想,也是无奈:“你说的正是这事儿最麻烦的地方,暂时既不能对丁老爷说,也不能追究吕阀的责任,我们现在求得只是丁景熙能够度过这关了。”
温亚恒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暂且作罢。
“老爷,少爷……”门外的小厮突然敲门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