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恒走去开门,小厮报告说是乔大夫请见老爷,说是有话商议。亚恒与父亲对视一眼,便让小厮带乔大夫进来。
温老爷见乔大夫的第一句话当然是问及景熙的伤势:“怎么样?那公子可有性命之忧?”
“回老爷的话,暗器已经取出,暂时保住了性命。”
温老爷吁了口去,可亚恒却听出了弦外之音,问道:“暂时?乔大夫,暂时是什么意思?”温老爷听见儿子的话又担心起来:“对对对,什么叫做暂时?”
乔大夫很是镇定:“老爷少爷,别着急,那位公子既是中了毒,当然是要有解药才能解的,老奴前来就是想问少爷,可有捉到伤了这位公子的人,据老奴猜测,这紫熏阳毒性很烈,而且遇水就成毒,误食几率很大,所以,施毒者必会随身携带解药的。”
温老爷深思一会儿,看着亚恒,亚恒突然想是想到了什么,忙走到桌前,拿起之前的那个白色瓶子,递给乔大夫:“乔大夫,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乔大夫,打开瓶盖,凑近闻了闻,又拿出其中一颗,近看了几眼,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温老爷大喜,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老乔啊,这次真是对亏了你,要不然咱们温家可有大麻烦了啊!”
乔大夫作揖道:“老奴不敢居功,老爷,老奴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想要向老爷禀告。”
温老爷疑惑道:“什么事?”
乔大夫从袖管中小心翼翼地拿出刚开包好的暗器,递给亚恒,口中道:“这是从那位公子身体中取出的暗器,取出时,老奴发现上面有些蹊跷,便想带来给老爷参详一下,不过此事老奴不敢声张,连小姐都未告诉。”
亚恒缓缓打开布包,刚想拿起观察,温老爷便喝止住:“小心有毒。”亚恒手一抖,未敢触碰。
乔大夫忙应道:“老爷不必担心,这暗器我已经在水中浸泡过,毒素已清。再者,这毒只要不要进入身体,也是不碍事的。”
温老爷点了点头,亚恒这才放心拿起查看,眼神陡然一聚,又细看了一会儿,抬头对父亲微一皱眉,温老爷已知一二,便对乔大夫说:“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对外泄露只言片语,这解药你快拿去给那位公子服用,一定要保证他没事。”
乔大夫见早知这事不小,自己也只管治病救人,其余,也就不再多理了,便应是告退了。
可是温老爷和温亚恒的脸色却没有平静下来,温亚恒手中的六角镖就如同他父亲手中的丁家令牌一样烫手。镖上赫赫然印着的正是吕家的雄鹰搏击图。
吕家原系江湖出生,从吕永刚之父吕长生一寨之主起家谋生开始,到吕永刚今时今日的一方霸主,期间曲折扭转,生生死死。三阀之中吕家的江山最为来之不易,但是吕家也因此有了强有力的军事力量,在三阀之中居于首位。
然而,吕家的可怕之处并不仅仅在于兵力上的优势,江湖传言,吕家暗探遍及丁戚两阀,其中精于暗器,善于用毒者亦是不乏其数。
可谁知,这来无影去无踪吕家奇兵却找上了温家的麻烦。
证据确凿,却依旧左右为难。
温老爷其实不想将事情闹大,能够左右逢源固然最好,毕竟自己是个生意人,他们要打要杀可是他们的事情。但丁家那边如何交代?丁景熙会不会就此罢休?丁浩能不能咽下这个哑巴亏?一连串的想法伴着那些个可能出现的危机,压的温老爷有些喘不上气来。这件事情万一处理不当,两阀在自己的地头上打了起来,那他也自身难保了。
左右权衡,总想不到两全之策。
温亚恒攥着手中的六角镖,心中也明了了六七分,以父亲的性格,迟迟不出声,想也是进退两难。可他却不这么想,凡事有利亦有弊,有危就有机。这手上握着的毒镖,却是扭转乾坤的绝佳砝码。
想着想着,竟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突然闪现在了亚恒的眼前。
亚恒微抿双唇,若有所思。
“爹,暂时先不用担心,丁二少还活着,其实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温老爷叹了口气,道:“怎么能不担心呢?这个劫要是过不起,以后这三阀之争我们怎么能独善其身呢?”温老爷的左顾右盼让亚恒的心里很不舒服,也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为何要活得这么窝囊?为何明明是别人的麻烦却老是成了自己的烦恼?
他再也耐不住了性子:“爹,孩儿始终不明白,为何爹就独善其身呢?天下大乱,各家逐鹿,为何温家非要谋财不谋权?放眼天下,论财力,我温家当然一枝独秀,论地势,我们面朝泸水,背靠东山,左不过南沼,右不着北沙,总不比丁家的差吧。论民心,整个北江,有谁不知咱们温家行善积德,造福万民。如此天时地利就差人合,我不信父亲登高一呼,还愁没有人响应?”
“闭嘴!”温老爷突然严词打断了亚恒的话语,“跟你说过多少次!这种话不准再说!”
“父亲,放在前些年,咱们四家共处相安无事也罢,近年来呢?吕阀滋扰沿岸,丁阀当我们是他们的私家银号,戚阀虽离我们较远,但也虎视眈眈,觊觎我们在北面的矿产,这样的四面楚歌,爹真能以为还能偏安一隅?”
“够了!鬼话连篇!大逆不道!”
“爹,孩儿不是大逆不道,也不敢逆天而行。但爹为何就不能顺应天命,既然上天给了我们温家如此良机,为何我们不能借此造势,出师有名啊?!”
说着,温亚恒举起手中的毒镖,更是振振有词:“爹,你看,这就是咱们的机会啊!如今两阀都踩上了我们的地头了,我们还不能反击么?”
温老爷顺了口气,不怒反问道:“好,反击,反击,我们拿什么反击?兵呢?人呢?”
温亚恒以为自己的话语得到了父亲的认同,兴奋道:“父亲莫急,这几年来,儿子游历各地,名为生意,实则做了不少的事情……”
“啪……”温亚恒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温老爷的手颤抖地置在空中,面目狰狞。亚恒呆呆地望着父亲极度扭曲的面孔,顿时语塞。
“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温老爷终于挤出了这两个字。然后背过身去,一动不动。
愤怒与不甘充斥了温亚恒的内心。为什么自己满腔报复却始终要掣肘于父亲迂腐的教化下?为什么名放着大好江山不愿逐鹿偏甘心只做一方财主。即使揽尽天下之财又有何用?就像这一次,小小一枚毒镖就把自己困进了死胡同里了。
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却始终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这样的日子,温亚恒一天也不愿意过了。
温老爷依旧站若松柏,空洞涣散的神情不知落在何处,紧握的双手不自然地垂在身子的两侧,他始终不曾回头,直到听见书房的门被重重地关上。
父子二人,不同心,不同力。注定背道而驰,越行越远。
亚恒不懂父亲的软弱与畏惧,从小到大,他不止一次跟父亲提过起兵谋天下的想法。年少时,父亲全当他的话是稚子之言,不足挂齿。长大些,每每一提,父亲倒是有了反应,却是极为强烈的否决。直到近些年,亚恒再次提及时,他才发现,父亲不单只是不赞同,却是极其厌恶的拒绝。亚恒觉得,自己的欲望越强烈,父亲反对的嘶吼就更加疯狂。
久而久之,亚恒将这份心思藏在了心底,这几年来,他表面帮着父亲神州四处拓展生意,内地里却不时结交江湖豪杰,文人谋士。他不觉得这是自己的狼子野心,他只知道,这乱世,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做到真正的安枕无忧。
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机会,他盼望着在这样的情势下,父亲能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可等到的却是父亲更加鄙夷的谩骂。手中的六角镖依旧烫手,但却能让他更加深刻地记住这种痛与不甘。既然自己得不到父亲的认同,那么这一次,他要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这个世界上,也许有一个人跟自己一样的郁郁不得志,所以,那个人一定就是自己的最佳盟友。
想着,疾步向回廊那头走去。
一进屋,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鼻而来,温亚恒捏了捏鼻子,问道:“乔大夫,你这是点的什么香啊?”
乔大夫蹲在一边,没瞧见亚恒进来,听见声音才起身想要请安,亚恒连忙摆手示意他免礼,可仍是没受主这股子味道,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说话时的声音也变了:“这么大股味道,还不熏醒了他啊?”
乔大夫一笑,回道:“少爷说得正是,就是要熏醒这位公子啊。”
温亚恒有些不解,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老是有新花样。”
乔大夫走到一旁,见香炉中的香似要烧尽,又算了下时辰,回答道:“少爷来的正是时候,香快点完了,这位公子也快醒了。”
“哦?这香就这么神么?”温亚恒歪着脑袋,就想知道这位稀奇古怪的乔大夫这次又有什么新招。
“稀奇的可不是这香,而是从老爷那儿拿回来的解药,公子服下解药已有一炷香的时间,伤口周围的紫色已逐渐退去,面色也显然好转。老夫点的香叫返魂香,气味是难闻了些,但配着解药点上,药理相近,也能让这位公子快些醒来。”乔大夫缓缓道来,自信满满。
温亚恒见乔大夫的神情,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也有了分寸。
床上的景熙面色似有缓和,不像原来那样抽搐,呼吸也平和了不少,伺候的丫鬟不时地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乔大夫走到床沿,为他把脉,又检查了下伤口,回头对亚恒说道:“脉象平和,伤口也不再流脓,这位公子体质本就好,看来,不久便能恢复了。”
温亚恒也走到床前,注视着丁景熙,眼前这个在丁家并不受宠的嫡子,正是自己图谋大业的最佳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