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山脚下悦来客栈某间客房内,琴音婉转,时而轻快、时而柔缓,绕梁三尺。
一位粉衣佳人美眸轻垂,似是沉静在了音乐之中,玉葱般的芊芊十指在一把古琴上拨弹撩动,姿态优雅,令人着迷。
这般国色天香居然出现在如此破落的一间客栈内,委实稀奇。
忽然——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粉衣佳人蓦地停住玉手,朝一旁站着伺候的俊俏侍女淡淡吩咐道:“紫罗,你先退下。”
“是,小姐。”那名唤紫罗的侍女乖巧地屈了屈膝,转身退下。
粉衣佳人盯着身前的古琴微微蹙起秀眉,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吱呀”一声,破落的客房门被推了开来,走进一位古稀老人。
“小姐。”那老人躬身施了一礼。
“嗯。”粉衣佳人望了过去,淡淡道,“连叔,发生什么事了?”
“秃鹫公子死了。”那老者恭敬回道,“身上中了八剑,羽翼折断,致命一击是在眉心,尸体被弃置仙灵山脚,我去观察了一下,并非第一现场,从秃鹫公子的伤口上也看不出下手之人来历,便遣人将尸体运了回来。”
粉衣佳人冠玉般光洁的脸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淡然,轻轻撩动两根琴弦,指尖瞬间跳跃出几个清冷音符,只听她道:“死了便死了吧。既然连叔你都看不出来历,那尸体留着也无用,就找处空地埋了罢。”
“是。”老者领了命令,躬身退去。
房内只剩下粉衣佳人一人。
她左手轻抚过琴弦表面,细长的眼角忽而涌出一点星光,凄美若花,低声自语道:“秃鹫大哥,你为奴家而死,奴家很是感动,但愿在九泉之下你亦能保佑奴家达成心愿。”
说完,那只在脸上停留了极短暂一瞬的淡淡忧伤迅速抹去,转而化作唇边的一丝笑意,又开始弹琴养性。
而在悦来客栈另一边的客房内,正巧住着青元派一行人。
七人要了七间客房,一下就把这间小客栈为数不多的客房住满了。
林睿之盘膝坐在房间内,取出秋海潮赠予的那件红蛛护甲,怔怔地看了许久。
忽然,他目光一闪,嘴角噙起三分笑意,把护甲一抛,左右手同时掐诀,几道流光从四面八方射向红蛛护甲,形成了一个薄薄的光罩。那半空中浮着的红蛛护甲立刻嗡鸣一声,仿佛一个穿了不喜欢衣服的小孩,别扭地抖动着,似要脱掉身上覆着的光衣,神态拟人。
林睿之神色如常,慢条斯理地一弹手指,从空间戒中取出了伏翎圣炉,右手掐出一个法诀打入炉内。
“逢——”一条火蛇从炉底蹿了上来,似有灵性般地环绕着圆圆的炉身。圣洁的光雾弥漫开来,层层叠叠,使整个房间犹如仙境。
林睿之左手虚贴在伏翎圣炉的阵符之眼,右手一招,红蛛护甲便如一个不甘不愿的小孩一般慢吞吞地挪移了过来。
“你既然送我这件护甲,我若不好好的祭炼了,岂不辜负你的美意?”
林睿之微眯着的双眼里闪烁出讽刺的光芒,运转《九玄心经》里无上的神识操控之法,令细如发丝的神识从四面八方包裹住红蛛护甲,并慢慢往领口钻了进去,缓缓而动,犹如一条条蠕动的小蛇。
就在这时,红蛛护甲猛地爆发出一阵璀璨光芒,反弹力极大,差点把林睿之的神识全弹了出来,反噬到他。
“果然是件有灵性的宝物。”林睿之的额头滑下一滴冷汗,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越难征服,我越喜欢。”
便见他右手手指疾弹,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恐怖手速连掐了数十个法诀,残影一时变幻无数。伏翎圣炉外环绕着的火蛇“腾”地冲了出来,化作一个金色的六边形火焰团冲入了红蛛护甲正中。
“嗡~~~~~”
尖锐的嗡鸣声骤起,红蛛护甲的震动频率极高,晃出无数黑色虚影。但这火蛇化作的六边形火焰更是厉害,牢牢贴在红蛛护甲的正中心,并没有被如此高频率的震动溅出一星半点的火星,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慢慢地渗入了护甲里面。
半个时辰之后,一缕青烟袅袅从红蛛护甲的顶上升了出来,随即消散一空。此时,嗡鸣声消失了,光芒也消失了,而原本漆黑的红蛛护甲变得有些黑红。
林睿之收回神识,抹了一把冷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接着他长身而起,撩过红蛛护甲,掸去上面被火蛇煅烧出来的老化角质,穿上了身。
“不错。”
林睿之站到角落里的镜子前面,看了看倒映出来的自己。浓墨般的剑眉连着挺直的鼻子,使他整个人都透出了几分冷冽,黑红色的护甲贴身罩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削中略带霸道的身线,威武之极。虽然身上的护甲没有半分光泽,但因其双眸中射出的凌厉眼神,反而平添了几分男儿强悍决绝的魅力。
他沉默半晌,脑海中涌现出他日得知真相的秋海潮见到身穿红蛛护甲的自己时肯定会有的愤怒神情,忍不住咧嘴笑了。这个笑容使镜子里原本冷冽的影子也瞬间柔化不少。
“扣扣扣!”
便在这时,敲门声乍然响起。
……
……
青元派白鹤观中后山的一个山洞内。
盘膝修炼的秋海潮耳边忽然响起“嘣”地一声。
他猛地睁开眼来,一拍腰间的储物袋,取出一块黑色方块,沉入神识一看,勃然变色,不可思议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这小子竟然把我打入红蛛护甲内的神识印记破除了!他不过筑基期,怎么办到的?”
他蹙着眉思索了半晌,忽然发出醒悟的“啊”声,捻了捻嘴边的八字须,自语道:“一定是贤丹师出手了,关系果然深厚。罢了罢了,反正已经送人,我还在乎些什么,倒不要叫人说我小器。”
说完,他伸指往黑方块上一弹,一缕青烟应指冒出,接着他将其收好,又闭上双眼,潜心修炼。
……
……
却说悦来客栈中的林睿之在听到敲门声后,立刻双手一招,将外面的东西统统收回了空间戒中,纵身跳上长塌盘膝坐好,然后又挥手打散了封在门口的防护结界,方才开口道:“进来。”
“咯吱吱……”
老旧的房门发出不堪折磨的痛苦呻吟。
门前人影一闪,顺手关上门,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林睿之定睛一看,却不是方剑,又是谁?
终于忍不住来问了。
林睿之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诧异表情,淡淡道:“二师兄,深夜来此,有事吗?”
方剑一言不发,手掐法诀,打出了数层防护结界,将两个人完全笼罩在防护结界中。
林睿之盘膝坐着,自顾自地运转《大道经》以恢复刚刚因从伏翎圣炉中借取火焰而消耗掉的灵力,对方剑的所作所为全不在意,仿佛早就在意料之中。
待一切做好,方剑才站定了,皱眉看了林睿之好一会儿,突然道:“你究竟是谁?跟那位‘贤丹师’到底什么关系?”
今天林睿之在面对强敌时的表现引起了他的怀疑。
明日青元派一行人便要进入仙灵山,入山后,各种困难危险势必会纷至沓来,所以在此之前,他必须弄明白林睿之的身份,这才好决定未来的态度。
“你是要问‘我’到底是谁呢,还是要问我‘贤丹师’到底是谁?”林睿之用饶口令一般的话反问道。
方剑被他这种一切尽在把握的淡然态度震得退缩了一步,口吃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林睿之凄然一笑,目光转向窗外,没有接话。
方剑的脑海中瞬间蹦过无数个念头,呼之欲出的一个事实令他惊奇地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扶住一旁的桌角,然后,他似乎再也支持不住,一下扑到林睿之的身前,颤抖着声音道:“你……你其实就是那个‘贤丹师’、就是公孙少主?”
林睿之浑身一震,忽而面露苦笑,哂道:“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公孙少主,我现在不认识这个姓氏的人了。”
方剑紧紧抓着林睿之放在身前的手,低着头,跪在地上,用一种呜咽窒息的声音反驳道:“不,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你不知道!我奶奶,我爹,还有我,我们一直都在等,等你从死亡的黑暗中回来!等你一起复仇!而你现在回来了,却难道忘了自己的姓氏吗?”
闻言林睿之忧郁冷冽的脸上掠过一丝说不明的感动,仿佛太阳在坠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丝光亮,许久不曾波动的心脏在他的胸腔里剧烈鼓起,一道火焰瞬间由心底冲上眼睛。
他扶起了方剑,走到窗前,远眺外面星星点点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强使自己恢复平静。
“我不敢忘。”他回头,望着同样已经从激烈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的方剑,“我知道,雷叔叔的子孙也不会忘。”
方剑忽地收敛神色,射出一个冷酷得令人发颤的眼神道:“少主,父亲等了一辈子,他没有等到你,临死前,他将这个重任交给了我,我很幸运,能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遇到你,苍天还是有眼的!”
林睿之凝视着方剑,按在窗沿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爆出了几根青筋,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也已经不再需要说什么。
“这柄剑,是当年祖父所有。”方剑取出南明离火剑,牢牢握在手中,月光洒落在他的侧脸上,显出几分坚毅,“少主,谢谢你帮我取了回来,这本该是我要做的事情。”
林睿之摇头道:“从前雷叔叔与我父亲是兄弟,而今,我们之间自然也不分主仆,你不要称我少主。”
方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祖父死得冤,父亲死得憋屈,这笔血债终有一天我要讨回来。”
两人四目交投。
林睿之伸出右手,正容道:“说的好!辈分什么的抛开不管,今日起,我们就做一对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方剑也伸出右手,与他紧紧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