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时候,僧王府世子伯颜纳谟诂已经办完了兵部的公事,回到府中。昨天被梦惜惊了一天,晚上也没睡好,一大早还得到兵部看公文,父亲在外领兵打仗,他这个儿子,也不可能坐在府中享清闲。忙完公务,就得忙家事,家里的这个妹妹,真是不给他清闲时间呀。
穿过正房大院的回廊,抱厦后面有一大片假山石,转过这片,又有一处垂花门。伯颜纳谟诂匆匆走过两边的游廊,不多时来到西跨院的月洞门口。这里,就是梦惜的住处。
僧王府极大,前门在炒豆胡同,后门在板厂胡同,纵跨两个胡同。王府除了正东的大门外,还有八处侧门,东西各跨院都有侧门直通外街。就是梦惜所住的西跨院,也另分成四个院落,梦惜住的却是最精致的一处。
原本,僧格林沁府上带着草原上的习惯,儿女由嬷嬷们照料,五岁上分房自住,每日上房请安。只是,梦惜特殊些。僧格林沁和福晋最溺爱这个小女儿,带在身边自己养的,一直跟两人住在正房大院里,即便有个自己的院子,也是摆设,没人去住。只是,福晋没了后,梦惜又病成那样,就有跳神的指出,正房大院有克梦惜之所,于是,僧格林沁才让人把病重的梦惜移到临时收拾出来的院子里。
梦惜现在住的地方,是她清醒之后自己选的。原本这处跨院是僧王府招待过夜贵客的居所,梦惜选它,就为这个院子清静,有其独立性,与前面的正房隔的远,左右两侧也无人居住,很独立,还有自己的园子。园子外有一溜的房子,却没多少下人居住。园子的左侧还有一处小跨院,眼下也是杂货院。这个地方,放在百年后,也能住上几十户人家了。梦惜在这里做点什么事,都没人管,平常人等,也轻易不会过来。
这西跨院中正面是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雪白颜色的粉墙,下面虎皮石,蜿蜒至后院去了。院内佳木茏葱,两边厢庑游廊悉小巧别致,不似正房大院般轩峻壮丽,却很新,原是才修理整治出来的。因梦惜喜欢,那院墙却没打理,任由萝薜倒垂,绿荫满墙。
在门口见西跨院中静悄悄的,伯颜纳谟诂停了一下,还是放心不下,便又匆匆往内走去。
此时,暖暖的阳光从窗棂处斜照入正房碧纱橱内,透过层层纱帘晒进了大床深处。床上的人儿早就醒来,却是瞪着眼睛望着床顶,不想起床。软软的床榻,暖暖的锦被,给她安心的同时,也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传达到她的内心深处。
“唉……”轻叹一声,孟琪在大床上翻了个身,头枕在手臂上,眼睛却是闭上了。
当实验室里的爆炸发生时,孟琪想过死,想过残疾,就是没想到她魂穿了,穿到了近代的清朝,穿到了蒙古王僧格林沁的小女儿梦惜身上。虽然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可她还是有些不自在,总有一种生活在梦境里的感觉。
“梦惜呀,你的蒙古名是塔娜格日勒,意思是美丽的珍珠。你人是美,也似珍珠般被这个王府上下的人珍爱,可惜,他们却不知道,这枚珍珠,已经换了心了。孟琪呀孟琪,你什么时候能抛弃以往的你,真正适应做梦惜呢,若还是这样不适应的话,只怕,会露陷喽。”
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又叹了两声,再次将人埋进了被窝里。暂时当一下缩头乌龟,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毕竟,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环境和身份,不是说扔就能扔下的。更何况,孟琪打心眼里恶心她穿到的这个时代,百年屈辱开始的时代呀!作为一个军校生,孟琪真的有点怨愤老天不公,扔她来到一个最讨厌的时代。
“梦惜,梦惜,记住了,从现在开始,没有孟琪了。”
即便憎恨这个时代,但魂已经过来了,也得无可奈何地尽快适应才是。梦惜狠命地念叨了十余遍新名字,命令自己忘记以前的名字。至于以后,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梦惜还没醒?”门外传来伯颜纳谟诂的声音。
“世子爷安好。格格还没醒呢。”
伯颜纳谟诂边问边踏进屋来:“昨夜梦惜睡的可好?今儿御医什么时候过来?”
“格格昨晚用了御医的汤药,睡的安稳。御医说,晌午前再请格格用一剂,若无事,就不用再喝了。”
随着回话的声音,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了大床,一双白皙的小手慢慢撩开床前的帷幔,灵翠那滴溜溜的黑眼珠就映在了梦惜的眼里:“啊,格格您醒了。”
“醒了,不愿起来。”梦惜一边说着,一边继续仰面缩进被窝里:“那药汤,我不喝了,恶心。”
伯颜纳谟诂站在几米开外,听到梦惜的声音,却是笑了:“妹妹,该喝还是得喝,不喝的话,回头难受了,怕是得喝更多的恶心药呢。”
梦惜翻了个身,示意灵翠将床幔掀开一些,让她看得见伯颜纳谟诂:“我听阿哥的。阿哥,阿玛什么时候回来呀?”
梦惜难得这么乖,伯颜纳谟诂顿时脸上飞金,扬着一张笑脸,弓着身子透过那一尺的空隙看向梦惜,见梦惜脸色不错,也放心了不少:“阿玛还得过些日子才回来呢。阿玛要是知道妹妹这么想着他,不定多高兴呢。梦惜乖,好好的,阿玛也放心。”
“唉……好吧,我就听阿哥这一回。阿玛这么厉害的人,打个剩下长毛应该没那么麻烦吧。唔,山东那边有啥好吃好玩的?不知道阿玛能给梦惜带啥回来。”
咸丰四年到五年的这一年里,天下的局势颇为紧张。南方的太平天国占领南京后,派了先遣部队,在林凤祥、李开芳的率领下,一路高歌猛进,几乎是畅通无阻地打到了天津城下。僧格林沁是临危受命,带着他的蒙古铁骑奔赴第一战场。
今年年初,僧格林沁好不容易将太平军打垮,上个月刚将林凤祥俘虏回京,福晋去世和梦惜病卧倒,将僧格林沁立功受奖之热心扑冷,若不是梦惜醒过来了,僧格林沁怕是不会第二次出征了。眼下,僧格林沁才去了半个月,前方对峙正处在紧张的时候,恐怕全府上下,除了梦惜这个不懂事的格格,谁都在揪心之中。
伯颜纳谟诂深知前线的危局,听了梦惜的话,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唉,他这个妹妹呀,一直就这么没心没肺的玩闹,一点都不让全府上下省心。要知道,他们的阿玛人在战场上,隔一天的一封家信中,全是询问梦惜的情况。即便这样,这次出征前,也是对他千叮嘱万嘱咐的,就怕梦惜再出事。他也是千防万堵的,还出了这样的事,真是防不胜防呀!
想是这样想,伯颜纳谟诂可不敢这样说,他的这个妹妹,就是王府里的霸王,谁都不敢惹:“妹妹,这打仗的事,说着容易,打起来难。不过,阿玛一定能得胜回朝的。阿哥这就给阿玛写信,这样,阿玛回来的时候,就能给妹妹带好东西回来了。”
梦惜装着小姑娘的样子,点了点头:“好呀,上次黄英姑娘送的那个西洋望远镜就很好玩,让阿玛也给梦惜弄点来玩。”
“好,妹妹想要什么,尽管对我说。眼下,你还是多睡会儿,养好了身子才好玩。”
“成,阿哥去忙你的。没事的时候,请黄英再来陪陪我,我喜欢听她说话。”
伯颜纳谟诂笑着连连点头,慢慢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