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都眼中掠过一丝波漾,他似笑非笑,“听说魏皇连日病卧在床,现如今正广招天下名医?”
不能看了他一眼,道:“他广招名医也没有用,不是吗?他的病,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医。可惜那个人已经被他逼得发了毒誓,此生再不踏入魏土半步。”
宁子都手执茶杯,嘴角浅笑依旧。
不能捏着佛珠,又说:“魏国二位皇子日渐势大,府中不但聚集了大批幕僚,大皇子更坐拥数万兵力。大皇子身居长位,三皇子却归皇后抚养,倚借此次祭陵之事,魏太子之位,只怕非三皇子莫属。三皇子一旦继承大统,有些事情,就再也难以更改了。”
宁子都的笑容渐渐淡去。他顺势抬头往前看了一眼,宁笏跟慕阳正在门外守着炉子烧水,一面潜心探讨着后山上的雀鸟数量。慕阳臭屁地说:“你的剑法虽然比我好,但我的弹石技术却比你好出一大截。打鸟这种事靠剑法是没用的,关键还得看射弹的眼力和手劲。”宁笏不以为然摇了摇头:“这你就错了,我一剑上去至少能拿下七八只。你一弹能弹出多少?”“但我比你快!”“快也没用,反正我比你多……”
不能唱了句阿弥陀佛,宁子都收回目光,恢复神色:“白眉山地处楚国,与各国素无来往,我也早已发誓不参与各国政事,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我只怕终生都不会再提起这个魏字。”
不能默了默,再唱了声佛。
宁子都站起来,手指拨弄着架上兰花,说道:“现下二位皇子身边鹰犬众多,又暗中训练有两百死士,若到了真要动手之时,只怕会神不知鬼不觉下暗手。魏皇已至残年,两位皇子皆对其宝位虎视眈眈,大皇子三皇子皆非嫡出,但又各有优势,此时魏皇病中,难免让他们乘隙得手。”
不能睁眼,微微一笑:“所以,你就适时制造了个‘云姬’,作为打入魏国的不二法器!”
宁子都回头一笑,邪如妖孽。
……
拆了纱布半个月,慕阳的余伤渐渐复原,原来创口处的皮肤颜色都变得与周围一样了,割了内眼角的地方也彻底消去了红肿。如果不主动说的话,没有人知道她这张脸居然有十多个地方动过刀子。只是这双明显已经变大了的眼睛和变尖了的下巴让她觉得自己很像只饿了大半年的松鼠,丑虽不丑,却十分的不适应。
宁笏这些天总是被宁师父叫进房去复习经史子籍,以及一些分外高深的学科,也不知是什么道理。这天好不容易找了半天时间打山雀,回来的路上,两个人在土坡后坐下来杀鸟拔毛。慕阳免不了又摸脸蛋,疑惑地说:“我总觉得我现在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你说你爹会不会是照着哪张仕女图给我修的?”
宁笏想也没想地:“那怎么可能?我爹房里从来没有仕女图这种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不一定,”慕阳认真的:“万一最近不能和尚给了他呢?”
宁笏一愣,摇头说:“那也不会!不能那么小气,手头有了这种东西,哪里会舍得拿出来?”
宁笏说的忒是实话。不能和尚的小气在白眉山是很有名的,起码他经常到小竹楼里来喝茶吃饭,就从来没有邀请过一次他们全家上寺里坐坐。虽然据宁师父说,因为她是女的所以不好留饭,但这样的话哄哄三岁小孩子还行,想要哄她是哄不到的。
白眉寺院墙外长有两棵巨大的枇杷树,每年初夏的时候总能结出一摞摞硕大的果子。慕阳总是垂涎得很,可惜宁师父交代过,那属于寺里的东西,既然寺庙划归了不能师徒使用,当然就不能够去偷摘,而且那两棵树是有毒的,所以连寺里和尚也都不去吃,而不能和尚居然也真的从来不派人摘了送些过来。
自古以来大人们吓唬小孩都无非是这种伎俩。慕阳暗地里不信这个邪。要是真的有毒,为什么每次果子熟了之后,就奇迹地全部不见了?无奈院墙倚崖而建,两棵树就长在崖边边上,地势险峻得很,想要不通过寺院去采摘,除非不要命,否则简直不可能,所以慕阳始终不曾得手。
直到三年前夏天,宁师父那日手痒,约了不能下棋,出门时见她蹲在地上数蚂蚁,便带了她一道去。
虽然说住在一个山头上,算起来她到白眉寺也不过七八次,反正不能想见的人又不是她,她打心眼里就不想做这大灯笼。即算是来了,其中绝大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这两棵枇杷树——要知道,即使吃不到,站在树下看一看那也是好的。
进了寺门之后,宁师父径直去了后院禅房,交代她务必不能跑出院门,否则是很有可能被山猫或野狼吃掉的。不能和尚只收了两个徒弟,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奉了其师父之命在院里陪她玩耍。三个人玩了阵打马棍,慕阳见他们困倦,便挥手让他们回了屋去,自己一个人坐在石墩上发呆。两棵树那时候距她不过两丈,伸出墙头的树盖像两把巨大的绿伞,间中点缀着密密麻麻的果实,就像两堆珍珠一样诱惑着家徒四壁的贫民。
看了半天之后,她瞅准墙角一架拿来修葺屋顶的竹梯,哼哧哼哧将它搬到树底下,攀住就往树上爬。怎么形容得手时那一刻的心情呢?她坐在枝丫上,抱着一襟黄澄澄的果子眼放绿光,简直不敢相信幸福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容易!她甚至来不及下树去洗洗,从中拿了一颗在衣袖上擦了擦,迫不及待就要品尝胜利的果实。
然而也许宁师父的嘱告是正确的,就在她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满树一阵震荡,整棵树盖忽然像地龙翻身般颤抖起来,紧接着半空一个巨大的黑影当头罩下,可怜她还来不及尝尝滋味,整个人以及手里两颗枇杷就已经随着那黑压压沉甸甸的家伙一齐掉往了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