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刚刚入夏,宁静的村庄掩映在茂盛的绿茵之中,给人清凉舒爽的感觉。
忽然,一辆马车从村里的小路上狂奔而出,顺着布满林荫的大路向镇上冲去,依稀,村里有人这边追赶,但人的两腿,怎能跑过四个蹄子的骏马?
车夫见后面的人追不上了,就松了缰绳,让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
车厢里被颠地七荤八素的妇女,这才缓过劲来,其中一个,用帕子揩着额头的汗,看着另一个正在撮嘴吹着手,假装关切地问:“王二娘,咬得厉害吗?”
“咬破了。”她气呼呼地说着,在身边狠狠戳了一下,那里蜷缩着一个小女孩,已经昏过去了,对这一下完全没反应。
“秋姑姑,你说,老夫人划得来费这么大的劲儿,弄回这个小贱种吗?”王二娘的手大概很疼,说话空档不停地对着手吹气儿。
“这可是老太爷亲亲的孙女儿。”秋姑姑提醒她。
“哦,秋姑,是我失言。”王二娘堵心不已,她原本想来,严家这么大的势头,一个农村的泥腿子,听说自己竟然是严老爷子的亲生子,还不高兴地晕了?自己只要动动嘴,就能轻易完成老夫人的使命。谁知道这个杨好竟然抵死不肯相认,让她费尽了周折,没少挨老夫人的骂。
她抬眼看看望着车窗外面的秋姑姑,心里暗暗嫉妒:这一回,又让她占了上风。想着秋姑姑肯定在心里笑话她出力不讨好,王二娘心里难受极了。
路途太乏味,王二娘没过多一会儿,就忍不住了,她又说道:“老太爷真的会把这个,”她又用手戳戳身边的小女孩,“嫁到河东去吗?听说那边人家还不错呢。便宜了这贱人了,她父母竟然还不答应。”
“没办法,老太爷看上那片风水宝地,对方却不肯卖。这回,老太爷和对方结亲,帮人家的大儿子谋个官儿,要那边用宝地做聘礼,这才随了心愿。没想到老夫人舍不得七小姐,刘三才家的,才给老夫人说,老爷还有个儿子,隐居在那个向阳村。”秋姑姑低声说道。这些她们都知道,这会儿无非就是找点话题聊天,打发时间而已,从这里走到严家大院,少说也得一个时辰,路上实在太闷了。
王二娘从车窗往后看了看:“那家人都没来啊。”
“听说,那家人很宝贝这个小丫头的,不会不跟来,放心好了。”秋姑姑冷冰冰地道,“再说,他们不来还好些,老夫人还能少生点气。”老夫人成天笑眯眯的,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日在也好过些。
“可不是嘛,要不是老太爷,谁愿意看到他们啊。”
马车吱吱扭扭地响着,终于到了严家大院,秋姑姑和王二娘从车上爬下来,她俩叫了好几声,小女孩都没能醒过来,王二娘看到管家余力走过来,赶紧把女孩抱起来。
“睡着了。”秋姑姑和王二娘搭档惯了,掩饰的话,张口就来。
“进去吧,老太爷回来了。”
“是!”对老太爷跟前的红人,秋姑姑和王二娘都很尊重。
严老夫人心情很不爽,严老太爷一辈子怕老婆惯了,这会儿见没有下人,赶紧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给老婆说道:“夫人,我一生对不住你多矣,此事也是我酒后荒唐,那年我官场失意,只带了几个仆从回到老家,你和孩子都不在身边,我生活无望,日日借酒买醉……。”看严老夫人半耷拉着眼皮,严老太爷有点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沫。
“后来,我去了云州,根本不知道这边还怀孕了,夫人,我根本没有理会过他们,夫人。”见老妻还是那副样子,严老太爷尽量让脸上堆满笑容,颤颤巍巍地走过去给她续茶:“没想到夫人如此贤德,竟然会派人接回他们,严某感激不尽。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我严家子嗣,怎能看着他流落异乡,姓了杨呢?”
严老夫人紧紧地捏了一下拳头,心里的嫉恨差点焚毁了她。严老爷子前半生,宦途多舛,陈家靠着老夫人的娘家接济,才得以度过一个个难关,再加上,严老太爷最初,还是有了老丈人对他的提携,他才一步步走出困境,所以,严老太爷,一直对妻子敬畏有加。
回想一生,严老夫人自认篱笆墙扎地牢靠,没想到老东西不仅外面有人,还有子有孙,刚听到这个消息,她恨不得把老家伙和那女人,大卸八块。可是,那个女人,早因为难产,去了阴曹地府,而身边这个老厌物,却是给她挣来无数体面和风头的卸任丞相。严老夫人原来不打算轻易饶过丈夫,此刻见他竟然和年轻时一样,温柔小意,还殷勤地迈着僵硬的步伐,伺候自己,一时满腔怒火没处发泄,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夫人,我那时年轻啊。还当此生会像了李太白之流,纵有经天纬地的才能,也只能日日荒山野岭地去找神仙。想着要平庸一生,我心里苦楚难耐,你就不要和我计较了吧。”严老太爷说话时,不停地点头,稀疏的白发下面,露出很多的头皮,褶皱的面皮中,小三角眼里满含祈求,把严老夫人惹得更加恨那个她没见过的女人。
“那,七姑娘的婚事——”过了一会儿,严老夫人张口说话。
“夫人,那块地绝对的集天地之灵气,一定能佑护严家世代富贵,你切不可为了一个孙女,断了子孙万代的福泽。”严老太爷急急地说道。
“听说,今天接回来的九姑娘七岁,更适合张家那个孩子,七姑娘有点大了,女大三抱金砖,七姑娘要比张家小子大四岁,这不合适。”
“哦!”严老太爷一愣,“那,就依了你的意思。”他刚开始还有点内疚,随即,想到自己这个儿子眼下不过是个种田的,女儿能嫁了张家,也是高攀,心里就轻松起来,觉得是为儿子谋福利了。
杨菁就这样,跟着爹娘,在乡下快快乐乐活到六岁半,被人强抢进了一个大宅院。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菁在剧烈的头疼中清醒过来,母亲梁氏,正在仔细地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杨菁虚弱地叫了一声:“娘!”
“小菁!”梁氏的脸上,涌出一点喜色。
“娘,这是哪里?”杨菁转动眼珠四下看了看,昏黄的灯光,照亮这不大的房间,屋里还算整齐干净,
“这是严家,小菁,你饿了对吗?想不想吃东西?”见杨菁不说话,梁氏很无奈地继续道,“你爹是严家的子弟,从今天起,他认祖归宗,你也要姓严了,你是严家的九小姐。”
杨菁一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梁氏眼里,明显有着强压住的痛苦,她不敢多问,只好点点头。见到女儿这么乖巧,梁氏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小菁,严老太爷,哦,就是你爷爷,帮你找了婆家,这是一门好亲事,从明天起,为了让你懂得规矩,不至于过门丢了人,专门让京城来的嬷嬷教你,娘就不照顾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梁氏为了拯救丈夫,不得不按照别人教的话来说,说得她自己心里在流血。
“那,你不来看我吗?”杨菁害怕地问道。
“娘还有事要做啊。”梁氏的回答言不由衷。
杨菁哭起来,她害怕爹娘不在身边。梁氏无可奈何地说:“我会来看你的,小菁要乖啊。”杨菁仔细看了看梁氏,她的神情悲哀,眼里有着非常压抑的愤慨和无奈,强装的笑脸比哭都难看。
杨菁紧紧拉着娘的手:“我不让你走。”
“来,吃饭,吃了饭就有力气了。”梁氏怜爱地看着女儿,想着明天,她就要独自面对一群陌生人,心里不由得纠结不已。
杨菁心里非常害怕,她不停地哭,根本吃不下去,梁氏劝了半天,不仅没有作用,连带自己也哭了起来,母女两个才从小山村出来,在这举目无亲的环境里,面对一群要么冷冰冰要么假惺惺的人,内心纠结、无助,尤其是恐惧,让她们对生活绝望。
杨菁大概哭得太多,第二天,竟然发起高烧,一连三天,都没有回转的迹象,严老夫人气得要死,只好允许梁氏进来伺候孩子。
第五天,杨菁的烧退了,但却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情,严老夫人只好允许梁氏继续照顾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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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想不到,此杨菁已经非彼杨菁了,一个来自后来社会的灵魂,取代了那个胆怯害怕的小女孩。
杨菁在现代社会,努力奋斗,好容易有了自己的店铺,有了体面的生活,却不幸得了癌症,她不甘心那样结束短暂的生命,面对一次次的化疗和手术,顽强活了五年,大概阎王也被她的不屈不饶所感动,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醒来这几天,她从梁氏的言语和进来的下人的口中,摸清了事情的真相。新身份让她不满意,但活着就是希望,在任何条件下,她杨菁都能活出一份精彩。
这天,严老夫人下令,让梁氏第二天到外宅去住,杨菁,要开始学习大宅门里的规矩。
传话的下人走了,杨菁拉着哀哀哭泣的梁氏:“娘,我会乖,你和爹,一定要好好的。”她眨了眨大眼睛,“唱大戏的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和爹爹一定要好好的,你们,可是我的青山呢。”
“这孩子——”梁氏本想说,那句话不是这意思,话到嘴边,她打住了,孩子说得对,她们,就是孩子的青山。
杨菁看着梁氏对她郑重地点头:“小菁,我会和你爹好好的,我们就是你的青山,你也要好好的,保护好自己。”
梁氏扶着杨菁坐起来:“头还晕不?饿了不?”
“不晕了,我要吃饭。”吃饱了,才能应付即将来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