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晚上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进来，杨菁第二天，被送到一个小院子里，院子一溜西厢房，其他地方全是桑树。在浓密的树荫下，一个穿着灰白色葛布夏衣的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这是教她规矩的文嬷嬷。
“做个万福给我看看。”老嬷嬷脸上的折子都能夹死蚊子，眼睛小得只能看到一条细缝，松塌塌的眼皮下，眼珠子来回滚动着。
杨菁学着电视里演的样子，把手放在腰间，半蹲了一下。
“嗤——”老嬷嬷像牙疼一样嘶溜了一下，“这就是你做的福身？”她对着身边的小丫鬟摆了一下手：“叶子！”那丫鬟胆怯地走到杨菁前面，对着老嬷嬷半蹲了一下：“文嬷嬷万福！”
杨菁跟着她的样子重新做了一遍：双手手指相扣，放至左腰侧，弯腿屈身。
“腰板挺直，眼看地面。”
杨菁很听话地按照要求，又做了一遍。一上午，文嬷嬷不说话，杨菁就不停止，把这个动作，做了足有几百下。刚开始，她的动作僵硬，几十个之后，自己都觉得熟练起来。身体，也开始觉得累了。看到那个老嬷嬷，半闭着眼根本不理她，杨菁在心里研究起怎样才做得更好看，不然，她会累得坚持不下来。
今天才开始和这些人打交道，杨菁知道，她不能在她们面前示弱。再说，这个时代的人，最讲究规矩，自己必须把这些掌握了，今后才能在这上面不吃亏。
杨菁的小腿都开始打哆嗦了，脸色也苍白起来。
“瞧瞧，命不金贵，身板倒金贵得不行，歇一会吧。”文嬷嬷心里，对这个倔强的女孩子，有了几分好感，做教师的，哪有不喜欢乖顺听话又进步迅速的学生？
杨菁暗暗舒了一口气，叶子过来，扶她坐到一边的石头墩子上。
一连练了三天，杨菁无论多累，绝不吭一声，文嬷嬷看她时，眼睛比以前大多了。
第四天早上，练的是叩拜礼，杨菁没多一会儿，膝盖就有点受不住了，硬邦邦的地面，一遍一遍地往下跪不说，还得及时站起来行礼，三叩九拜就得这样。
她正咬着牙坚持，进来两个老女人。叶子上前见礼，杨菁知道这就是严老太婆身边的红人秋姑姑和王二娘。
王二娘见杨菁手脸光洁，知道文嬷嬷没有打她，心里略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强挤出笑脸来：“文嬷嬷，老夫人让奴才过来瞧瞧，九小姐学得怎样了。”
“很好！”文嬷嬷眼皮都没抬，杨菁也当她们是空气，自己依然一遍一遍照着文嬷嬷的要求，不停练习着。
“哎，这姿势不对，叩首时，额头挨地要有声音。”王二娘心怀叵测。
“咳咳——”文嬷嬷咳嗽，什么也没说，杨菁依然故我。
王二娘有点不服气，站到杨菁身边来，趁她低头叩下去时，在她后脑勺狠推了一下，饶是杨菁心里有准备，额头还是磕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她觉得一阵刺疼，有血顺着鼻梁流下来。
杨菁也不去擦，她站起扭头看着王二娘，苍白的小脸上，血红的一绺，愤恨的能吃了她的目光，让王二娘一愣，她下意识地往后缩，杨菁忽然扑过去，抓起她的手张嘴就咬。这是上次咬过的地方，牙印还没消掉。
“啊——”王二娘惨叫，伸手在杨菁背后拍打，杨菁根本不理会，秋姑姑过来帮忙，杨菁算着高度，对着她两腿间狠狠蹬过去。
两个女人的嚎叫让外面的丫头婆子跑进来，院里人越多，王二娘越是不敢再打杨菁，等到好不容易把两人拖开，杨菁的嘴里，全是血腥味，她狠狠地把血吐到王二娘背后，这两个可恶的女人，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她们肯定是向严老夫人告状去。
文嬷嬷哼了一声：“像什么样子，找打！”她从身后抽出一把戒尺，但并没有打下去，转头对叶子说道：“打点水来，让九小姐擦脸。”
杨菁擦洗了手脸，把身上的衣裙收拾整齐，头还有点晕，文嬷嬷让她休息一下。
门外有人说话：“文嬷嬷在吗？”一个穿着浅粉丝质衫裙，上面罩着一件紫红锦缎半臂、样貌清秀的女子进来。
“文嬷嬷，老夫人让九小姐过去一下。”她对文嬷嬷裣衽为礼，文嬷嬷微微点头，这是严老夫人跟前最得宠的丫鬟紫秋，她的衣服，尤其是那件好看的紫红半臂，质地华美，连带着把她的人都显得金贵了。
“嗯，紫秋啊，看来，我老婆子也得去一趟了。”文嬷嬷慢腾腾地往起站，在杨菁后面的丫鬟赶紧过去搀扶她，杨菁刚开始以为她慢腾腾是摆谱，等文嬷嬷开始移动，才明白她的腿不得劲，大概是有关节炎。杨菁每天过来，文嬷嬷都坐好在椅子上，中间，文嬷嬷既不喝水，也不解手，杨菁还是第一次见文嬷嬷走路。
“走吧！”她对杨菁一摆手。
杨菁现在穿着长及脚踝的裙子，走起路来不得不步子小小的。她跟在文嬷嬷后面，紧紧抿着嘴，挺直腰杆，小心地用脚把裙子踢起来，防止自己绊倒。
出了小院，经过一段拐来拐去的走道，来到一个有着扶手穿廊的大院子，杨菁记得这就是严老太太住的地方，没想到穿过这个院子，后面还有个略小却十分精美的小院，北边宽敞的主屋，才是她们的目的地。
严老太太，穿着元色暗花的偏襟上衣，下身是赭色的罗裙，上面还用深色线绣着花枝，威严地坐在大厅的软塌上。
“老夫人，文嬷嬷亲自带人过来了。”紫秋对老夫人行礼。
“老身见过老太君。”文嬷嬷气势真好，杨菁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哎呀，文嬷嬷，不要客气，快请坐。”丫鬟春蓝已经搬着一个绣墩，放在文嬷嬷跟前。杨菁等文嬷嬷坐下，不动声色地站在她身后。
“来，过来。”老夫人面色和蔼，似乎一脸微笑，眼光却含着一丝狠戾，她对杨菁招手。
杨菁乖顺地走过去，半蹲福身，什么也没说。
“你虽然没有正式行礼进严家门，但你毕竟是我们严家子孙，老身忝为长辈，今天教训你几句，也是能当得起的。”严老太太的语气，听着很温和。
“谨听大人教诲！”既然你自称长辈，我就叫你大人，来而不往非礼也，杨菁福身之后，微微低着头，眼光低垂，看也不看她。
老夫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你既是严家子孙，当知道自己身份尊贵，那些个奴才乃低贱之人，不懂规矩，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你怎可以动不动就咬人呢？没得失了身份。”好嘛，为了高贵的身份，别人暗算你就得忍着，家里没人把自己当主子的，自己只能永远忍受欺负了，狗\屁逻辑，杨菁在心里啐她一口，嘴里却回答说：“大人教训得是。小的当时只是想，我可惜碰上了不长眼的贱奴，如果不惩罚她，日后其他不长眼的，个个都来践踏我，我哪里还尊贵得起来？”哼，我偏不上当。
“我也是为了九小姐好，想让她学规矩学得更好些。”被咬的王二娘赶紧解释。
杨菁一笑，主子说话，哪有奴才的事儿？她这才是不懂规矩呢。
严老太太当然看出杨菁的意思，气得瞪了王二娘一眼。
“既然安排文嬷嬷教我规矩，小的就想，文嬷嬷必是最懂规矩的，文嬷嬷说怎样做，我就怎样做了，可以说，对文嬷嬷要求的一言一行，我无不遵照，她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如果比文嬷嬷还要懂得规矩，大人干脆让她教了我吧。”杨菁声音缓慢，一字一句地道，同时，她还睁着天真的眼睛，边说边看了几个人一圈，这才低下眼眸。
王二娘恨恨地看着杨菁，自己被眼前这个小女孩咬了两次，竟然还是她做得不对，她祈求的转眼看着严老夫人，希望主子能给自己撑腰。
“是她多事！”老夫人脸色阴沉，她没想到这个脸色有点苍白，身子也很单薄的小姑娘，嘴巴还很利。她心里很不高兴，但此时若偏袒，难免被文嬷嬷看到。文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在长安大户人家走动，专门教给各权贵家里女子媳妇礼仪，这次从老家回京的路上，让严老太爷碰上，专门留下来。她人虽老，影响依然不敢小觑，严老太太沉吟着，怎样收场才好呢？
王二娘看到老夫人脸色冰冷看向自己，赶紧低头说道：“老夫人，奴才再也不敢了。”挨了咬，现在还得认错，她看着地面，心里把杨菁骂了无数遍。
“罚你一个月月钱，下去。”严老夫人自从回到乡下，轻易不会打下人板子，但是罚月俸的事儿，却比以前多了。
“小兔崽子，有你哭的时候。”严老夫人心里想着，嘴里却说：“文嬷嬷，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九小姐学规矩非常用功，很乖巧。”文嬷嬷费力地站起来，“老身告退！”
文嬷嬷竟然为她说情！回想这三天来，她的确就是在教规矩，而不是刻意体罚自己，杨菁心里对这位老嬷嬷涌出一股敬意。
“春蓝，替我送送。”严老夫人咬着后牙，勉强挤出一句话，她恨丈夫，不仅给她弄了这么堵心的一家，还打乱了她的部署，弄来了文嬷嬷。她原来是要她跟前的这几个婆子，去教杨菁规矩的，这几个，都是她的得用之人，肯定能好好为她出口气。
“是，老夫人！”春蓝走在文嬷嬷身侧，假意虚扶着她。
快到小院了，春蓝低声对文嬷嬷说道：“老太爷开祠堂认四爷一家，只剩两天了，老夫人心里着急，还请文嬷嬷加紧教导九小姐。”
“老身省得，告诉她老人家放心吧。”文嬷嬷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三天多，杨菁的身体已经是训练的极限了，那个老女人还不甘心，她要折磨死她吗？杨菁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担心，文嬷嬷如果继续增加训练的量，她可就真的顶不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