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姐儿抬眼望去,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朝这边走过来。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非常干净的半旧的棉袍,身姿挺拔,面容沉静。
愉姐儿赶忙整理好妆容,扬声娇嗔道:“陈斐!你往哪儿去?”
“我去大老爷那边还书。”陈斐目不斜视地从愉姐儿主仆身边经过。
愉姐儿的笑容僵凝在脸上,继而生气地一跺脚,傲慢的家伙,你只不过是三婶的娘家侄子,谁不知你陈家现在穷得叮当响,你在我家白吃白住,跟着志哥儿他们一块儿读书,竟然还瞧不起我?是嫌弃我是庶出的吗?去我父亲那里还书?!现在我父亲根本就在府衙,你这么急匆匆地赶着去巴结谁?——我大姐!
想到陈斐是去见惠姐儿的,愉姐儿更加气恼,她眼珠子一转,从茱儿手中夺过小荷包把它一下子抛进小河里。
“啊!小姐?”茱儿吃惊的要叫起来,却被愉姐儿凶神恶煞般的眼神吓得又怔怔地闭上嘴。
愉姐儿望着陈斐的背影尖叫起来:“陈斐,快来!我的荷包掉到河里啦!陈斐,快来帮忙!”
陈斐皱了皱眉头,还是转身来到愉姐儿的身边,看到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果然飘着一个精致的荷包。
“陈斐,你帮我把它捞上来吧,不然我姨娘会骂死我的!”愉姐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斐寻来一根断枝,站在岸边,踮着脚、向前探着身子竭力地去勾那荷包。那断枝在河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枝桠就快勾到荷包了——
愉姐儿默默地走到陈斐的背后,毫不犹豫地狠狠推了一把,只听“噗通——”一声大响,陈斐整个人都掉到水里去了。
陈斐在水里扑腾着,心知上了愉姐儿的当,对着岸上的愉姐儿怒声喝问道:“你做什么?!”
愉姐儿笑嘻嘻地说道:“岸边有青苔,很滑的。陈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等着啊,我去叫人来救你!”说着便领着茱儿跑开了。
一阵寒风吹来,茱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想想那掉到河里的陈家表少爷,那还不是锥心刺骨的冷啊!
陈斐挣扎着从河里爬上来,那真的像个落汤鸡,浑身滴着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陈斐顾不得去抹脸上的水迹,也顾不得自己冷得牙齿直打架,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来——是两本还在滴着水的书,翻开一看,字迹都已经被水泡模糊了,“真是——”陈斐气得眉头打成结。
陈斐急匆匆地往回走,不小心在拐角处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踉跄地后退一步、勃然大怒:“狗奴才,敢撞你大爷!”说着抬腿就踢。
陈斐敏捷地让过去,“刘兄,大清早的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刘鑫磊这才认出面前这个浑身湿淋淋的,冻得脸色发青的少年来,不由幸灾乐祸得指着他哈哈大笑,“陈斐!一大早的你小子怎么成落水狗了?是不是你小子摸了哪个丫头然后被她打下水去的吧?”
刘鑫磊说得粗鄙,陈斐淡淡地回道,“小弟没有刘兄那样的艳福!告辞!”
刘鑫磊望着陈斐傲然而去的身影,不屑的“呸”了一口,“穷小子,在爷面前拽什么?!”
张府外院的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陈斐的小厮长福正伶俐地与张府的三姑娘思姐儿回话:“表小姐,小的不骗您,少爷真的一大早就出去了。”
张思是三房唯一的女儿,今年九岁,只比愉姐儿小了半个月,长得娇小可爱,只见她不依地说道:“长福,我知道表哥读书最认真不过了,不想被人打扰。但你放心,我就是想和他说两句话,说完就走。”
两人正争执着,长福一个抬头忽然见自家的少爷脸色惨白,一身落汤鸡似的回来,吓了一大跳,“少爷,您这是怎么了?落水了吗?”边说边赶忙跑上来。
“啊——表哥!你这是怎么啦?”思姐儿也手足无措地跟着跑过来,拼命地拽着陈斐的胳膊,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斐冻得已经僵硬了,强笑道:“没什么,不用担心。”
长福见表小姐还一个劲儿地扯着少爷,不由急道:“少爷您赶快回屋,小的服侍您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思姐儿脸上一红,顿时松了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去叫人送热水来!我去熬姜汤!”
一阵忙乱后,长福从里屋走出来,对思姐儿说道:“表小姐,少爷已经没事了,他已经睡下了。您还是先回去吧,待会儿姑奶奶肯定要寻您了。”
思姐儿慢吞吞地站起来,也不理睬长福,径自绕过他走进里屋,去见陈斐身上盖着一条蓝色的印花棉被,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真的睡着了。
思姐儿站在床头轻轻说道:“表哥,我明天再来看你。”
“表小姐走好。”长福送走思姐儿,回到里屋。
“啊嚏——啊嚏——”陈斐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接连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喷嚏。
“少爷,奴才去药铺抓两剂药回来。”长福说。
“不用了!”陈斐阻止道,“长福,你把我的荷包拿过来,看看还有多少银子。”
“是。”长福拿出一个青色的瘪瘪的荷包,全倒出来,只有一块小小的碎银和十几个铜钱。
陈斐疑惑地问道,“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发下来吗?”张太夫人对他当然不上心,但也从没有少过他的月钱。
“几天前就发了。”长福难过地说道,“二两银子,但是姑奶奶(陈氏)说少爷现在不愁吃的不愁穿的,没有什么开支,硬是抠下了一两银子,说是留着将来少爷您娶媳妇成亲时用。”
一块小小的碎银并十几个铜钱怎么够买前朝大儒的两本书呢?陈斐锁着眉头思索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个小方盒,打开来,里面有一块温润的白羊脂玉,“借人的书本是一定要还的。明天就把它当了吧!”
长福大惊失色,急得流出泪来,“少爷,这是陈家几代的传家宝,也是老夫人留给您的唯一的念想,老夫人那么疼您,无论如何,您也不能典当了!要还书,我们再想想其他法子……”
陈斐无奈地说道,“哪还有什么其他法子……”忽然,他眼睛一亮,对长福说道,“你出去吧,不要让人进来打扰我。”
长福满腹狐疑的来到外间,焦虑地来回踱了几圈,里面屋子里静悄悄的,忍不住偷偷地撩开帘子往里望去,只见少爷正在案前奋笔疾书,他的神情是那样的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他的身影是那样的单薄,却又挺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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