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出要见心月的时候,老鸨很犹豫,但是非常奇迹的,心月姑娘吩咐贴身丫鬟说请她进去。采薇一边腹诽着“小公子”的名声实在太好用一边掀了帘子进去。
里头心月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裙,正拿着发簪挑烛心,火苗一跳一跳的,照得她艳丽的面孔看起来多了一份娇艳:“小妹妹是来找小公子的么?”
采薇笑眯眯道:“非也非也,我是来找姐姐玩儿的。”
“那正好,姐姐也有事情要问妹妹呢。”心月将发簪重新插回发髻里,未语先笑,“那一天……妹妹看见了什么?”
采薇悚然一惊,但是她很快恢复了过来,眨了眨眼睛:“看见你和‘小公子’……恩爱非常呀。”她故意扮了个鬼脸,“姐姐不用害羞,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是么。”心月淡淡一笑,忽然撅唇发出了几个音节,采薇还未叫不好,忽然觉得腿上一紧,她低头一看,那是一条红色的小蛇,颜色极为好看,正慢慢缠绕在她的足踝上,蛇信子血红血红的。
她的额上忽然冒出来细细的冷汗,却依然问道:“姐姐是想做什么?”
心月淡淡道:“我再问一遍,那天在府里,你看到了多少?”
采薇当下,也不再装糊涂,冷冷道:“我看到的,刚刚姐姐已经又做给我看了!我倒是想问问,心月姑娘行踪诡异,到底是有何目的?”
心月一挑眉,原本艳丽的面孔竟然变得有几分凛冽:“有何目的?不过是,杀人偿命!”
采薇听得心惊肉跳:“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你不需要明白!”心月面孔变了变,“总而言之,小妹妹,你的好奇心太强了,哪怕是让‘小公子’忌惮,我也留不了你了。”
采薇面色大变,她见心月似是又要驱动那小蛇,连忙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扬手便要刺了下去,那条红色的小蛇闪避不及,被她刺到了尾巴,然而蛇头却灵活地一闪,缠上了她的手腕,毒牙几乎是瞬间刺进了她的手腕,采薇顿时觉得手上一麻,再也使不出力气。
她只觉腿一软,顿时跌坐在地上,心月冷冷一笑,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忽然面前红光一闪,她的胸口已经被一剑贯穿,她颤巍巍伸出手抚上胸口,血珠顺着她的纤纤玉指滴淌下来。
“绯钩……”心月捂着伤口,艰难地退开几步,便见她背后贺兰苍绯一身白袍,神情漠然,不复恩爱时的缱绻缠绵之意,血水顺着绯钩滴滴答答流淌下来。
他还未曾说什么,屋里却忽然平地起了阵狂风,一个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贺兰苍绯神情一凛,身形一掠,挡在采薇面前——这小姑娘手软脚软跌坐在地上站不起来呢——也难怪贺兰苍绯神情异样,这世上能让他未曾察觉而出现的人,绝对不是寻常人。
而那人却并无动手之意,只是一把搂住了心月的纤腰,握着她的手,声音悲切:“表妹……”
表,表妹?采薇很难形容自己的内心的想法——(贺兰青萝:古人就是词汇匮乏,那肯定是口胡,我靠,纳尼……)——她抬头一看,更是惊讶:“咦……你……你不是那个说书先生么!”
可不是,那个抱着心月神情悲凉的男人,不就是那个风度翩翩颇有书卷气的,说!书!先!生!么!
可是那说书先生没有功夫理会她,只是抱着心月,凄婉道:“表妹……阿月,你,你何苦至此!”
心月被贺兰苍绯一剑穿胸,早已气息奄奄,然而看到他却好似有了力气:“表哥……表哥……阿月为你……报仇了……表哥表哥,你是来接阿月去的么……阿爹阿娘故去已七载,阿月,痛不欲生……只盼大仇得报,碧落黄泉好与你们相见。”
“表妹莫怕莫怕。”说书先生温柔地哄着她,仿佛依然是幼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怕,再也没有人会把你留下了。”
他亲吻心月的额角,只见心月苍白的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如同小女儿般娇羞的笑容,不同于面对其他人时候的故作欢笑,这个笑容出自内心,如此羞涩欢喜:“表哥……”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将脑袋搁在他怀里,慢慢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唇边尚且带着一丝微笑,似是陷入了一个美梦中。
采薇看着他们,默不作声,而那说书先生亦是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才回过头去看着她,采薇忽然轻轻道:“你是谁?”
说书先生拱手为礼:“贺兰姑娘……在下并无他意,只是……”
采薇打断了他的话:“那个故事里的表哥表妹,就是你和心月么?”
“是。”他答得分外坦然。
“你不是死了么?”采薇毫不留情询问道,“怎么回事?”
那说书先生便摸了摸自己尚显年轻的面孔,苦笑道:“我的确是死了……姑娘可记得故事里那传家宝贝么?”
采薇道:“当然。”她好奇道,“不是被抢走了么?”
那说书先生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又从荷包里掏出一样被罗帕包好的东西,当他打开罗帕的时候,采薇便见一块玉质奇佳的玉佩露了出来,桃色与青色相交,过渡自然,水头十足,刻着桃花与青鱼,似是有光晕隐隐流动,那说书先生看着它,道:“所有的事情,都因它而起,此乃‘桃花青鱼佩’,是我祖传的宝贝,祖辈只道它可延年益寿……然而实际上……”
他一字一顿道:“有起死回生之奇效!”
起死回生!这几乎是与长生不老一样,是人心中,遥不可及然而盼望已久的梦!
说书先生慢慢走到采薇面前,贺兰苍绯挑了挑眉,却并未阻止,只见那说书先生蹲下来,检查了一下那条被采薇刺得已经半死不活的鲜红小蛇,道:“我表妹幼年时因救了一位奇人而学得了御蛇之术,然而幸好方才咬你的小蛇并未养成,毒素不强,你无性命之忧。”他淡淡一笑,“然而你此番受苦皆是因我而起,这块桃花青鱼佩,便做歉礼送给你。”
他把玉佩塞到采薇手里,道:“此玉佩虽不能再次起死回生,却依然可以延年益寿,百毒不侵。”说罢他起身,环抱起心月的尸首,似要离开。
采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拉住他的袖子:“且慢……东西不是被抢走了么,还有心月到底报什么仇啊……喂。”
“此番小事,以贺兰之力,必定能知晓。”他回过头淡淡一笑,又似叹息一般道,“桃花青鱼佩使我起死回生,却也使得我变成了一个怪物……呵,幸好,只有三年的时间,我命数已尽,将与阿月共赴泉台,她必不会寂寞。”
说罢,他怀抱着心月,竟然就此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这个狭小的厢房里,已无他们的半分踪迹。
采薇握着玉佩,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好半天,才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她跳了跳,又甩了甩手,忽然惊奇道:“好像已经没事了。”
贺兰苍绯轻哼一声:“尽给人添麻烦。”
采薇:-_-#
“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和我走。”贺兰苍绯也不废话,一把拎住她的衣领,直接带她从窗户里跳了出去,采薇也知道如果闹大了不好解释,也就乖乖闭嘴。
当然她一回到别院,立刻对着贺兰浅夏与贺兰墨迹道:“多多墨迹,苍老师欺负我!”
“你除了恶人先告状,还会什么?”贺兰苍绯回以一声嗤笑。
贺兰浅夏和贺兰墨迹已经习以为常,自顾自开始话题:“你个丫头跑哪里去了?事情已经查出来了。”
采薇立刻被吸引了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心月在卖给红杏坊之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家里因为犯事被抄了,当时定罪抄家的,就是那位官员。”贺兰浅夏摇摇扇子,道,“而且,他早在三年前就和心月,唔,有那么点关系,并且据我们调查出来,没过多久,他府里有一样宝贝失窃了。”
“心月偷的?”采薇追问道。
“有可能。”贺兰浅夏倒了杯茶,接着说,“因为具体说不出是什么东西,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采薇心中一动,又问道:“那心月偷了玉佩,弄去了哪里呢?”
这回解释的是贺兰墨迹:“不能确定,红杏坊里,都没有人见过,不过,我们倒是查出来,在东西失窃后没多久,心月回过一次祖宅,并且去吊唁了她的父母和一位故人。”
“故人?”采薇顿时恍然,“是她过世的表哥吧?那样东西当初,是不是也被那个狗官抢走的。”
贺兰墨迹想了想,道:“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儿,不过似乎是按了个偷盗的罪名?”
采薇嗤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明是要抢人家的宝贝,还非要给人家按个罪名。”她想起来那位温文的说书先生,果然也算是一表人才,想来是三年前,心月偷走了桃花青鱼佩,埋在了他坟前,也不知是怎么的,玉佩竟然使得他起死回生……果然世间之事,变化无穷,非人力能知。
想到此处,她难免有些郁郁寡欢,很快便说困了想睡觉,丢下他们自己躲回了房间,然而当她真的躺在榻上的时候,反而睡不着了,她看着外头夜空里一轮明月,想到心月所作所为,为父母报仇,为表哥报仇,还真不能说是不应该,如果是她……恐怕也会选择如此吧,这也许是她这些年一直活下去的动力……就是不知道那个说书先生怎么样了,他自己说是变成了怪物,也快死了……真是可惜啊……
采薇翻个身,睡意袭来,迷迷糊糊间,她喃喃道:“舞低杨柳楼心月……呵,月在眉梢弹指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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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结束了。
我合上了这本古籍,难免出神:起死回生,真的存在么?就像长生不老一样,我是不信的,但是……这个故事,果然也是叫人觉得有些叹息呢。
我拿起搁在一边的桃花青鱼佩,它的颜色实际上已经很淡了,书里说它艳如桃李,而这会儿却只有淡淡的粉紫色,是功效降低的结果么?而那个说书先生说他变成了怪物……我脑袋里难免冒出了况天佑那张僵尸脸……难道要吸人血?不像嘛,而且僵尸不老不死,肯定不是的,我安慰自己。
我把玩儿了一会儿玉佩,还是把它放回了紫檀木匣里,虽然延年益寿也很吸引人,但是一想到活得太久变成鹤发鸡皮的老太婆,我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人该死该老的时候,还是老吧,不然人生在世,也难免无趣。
一夜又要过去了,我伸了个懒腰,准备喝牛奶关灯睡觉咯。
《蛇蝎美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