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睁着乌黑的眸子,看着那力挽惊马的男子一步一回头地看着自己,渐渐走远。
据这叫苏童的男子跟国师说,金枝天生力大,骨骼清奇,是百里挑一的练武苗子。若是国师不弃,他愿教金枝学武。
苏童来京是欲以一身本领,换得些功业光耀门楣,留些名声给后世的。
这样的人,在京都每日过千。或有人得以扬名立万,高官厚禄。但大多数,一生汲汲无名,庸庸碌碌。
国师一时之间,也看不出苏童会是哪种样人。又不知他秉性如何。鉴于金枝的身世与刚闯的大祸,也不敢招揽苏童。又想了想天启门下,奇才辈出,怕一时不慎错过人杰,便没把话说死。
他只说要待金枝对京都熟悉了,再行考虑为她延请师父之事,客客气气将苏童送走。
苏童是个聪明人,眼睛一转便知国师心思。
他倒也不气,只低下头对金枝笑道:“小姑娘,我们如此有缘,今后定会再见面的。”说完,他想伸手摸摸金枝头顶,却被金枝偏头闪开。他也不以为忤,轻轻笑了下,站起身来对国师拱了拱手,便扬长而去。
金枝看着苏童渐渐走远的背影,眨了眨眼。
在边境的时候,每日只有吆五喝六的军汉,她哪里见过这般温柔的男子。金枝幼小的心里,便是再比同龄人沉稳,也不禁好奇:“世上还有这样的男子。”至于哪样的,金枝心中也说不出来,只知这男子与人说话时,叫人舒服得像被一阵暖风吹过。
这时罗氏战战兢兢地探头出来唤金枝。金枝看见母亲被吓白的脸还未缓过来,便迈着小短腿向母亲走去。
国师在金枝身后,也静静地盯着苏童。这年轻男子,看面相,也是个命运奇诡之人啊。
金枝握住罗氏伸出来的手,就着力,爬上了车,冲国师点了点头。她一张小脸自带三分威严,倒引那些被方才惊马吓呆的路人回神,纷纷议论道:“这是哪家的小贵人?看穿着,不像王孙贵胄,怎的国师对她如此恭敬?”
国师对四周偷偷议论的众人微微点头一笑,也不解释,兀自登上另一架马车而去。
马车里,罗氏絮絮叨叨地嘱咐金枝:“金枝要听话,人家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千万莫要像之前那样闯祸。”想到金枝闯祸也是为了救自己,罗氏又是痛恨自己性子懦弱,又心疼金枝。她轻轻扒开金枝领口,看了看女儿已然落下疤来的肩头,叹了口气。
金枝听见罗氏叹气,伸手摸了摸罗氏的面颊。罗氏就势捉住金枝的手,看着女儿清明的眸子,轻轻说道:“是娘没用,连累了你。此次国师能出手救我们母女,算是上天保佑了。金枝,你要记住,以后不管娘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管,先保住自己。知道吗?”
金枝看着罗氏一脸的愁容,眨了眨乌黑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罗氏想着,金枝许是听不懂自己说什么,只得叹息一声,揽住金枝,不再说话。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罗氏因想起愁苦事,心疼女儿,便没得心思再看车窗外。金枝见母亲愁眉不展,也便不再好奇京都的样子,静静依着母亲。
罗氏愁了一会儿,突又想起也受了伤的阿朗。她的眼泪便掉了出来:“也不知阿朗现如今怎么样了。那孩子,对我们金枝可真是实心。上天保佑,叫他与他娘平平安安吧!”
金枝听罗氏提起阿朗,眉心便蹙了起来,越皱越紧。她撩开车窗帘子,又探头看向来路。除了熙攘人群与林立房屋,什么都看不见。只是金枝仍痴痴地望向远处,仿佛再看一会儿,便会有个倔强的小身影边唤着她的名字边跑过来。
金枝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道伤疤狰狞,皮肉结住了口子。她仍记得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在阿朗脸上砍了一刀。
金枝现在分辨不出俊与丑来。她只是本能地觉得阿朗的脸,让自己看得舒服极了。想起那个男子给阿朗添的那道血肉模糊的伤疤,金枝便咬牙起来。
她把头伸回来,低头解开自己脚下的小包袱。一把小木剑赫然露出。她伸手将木剑抄在手里,另一手轻轻摸着被自己抚得光滑了的剑身,想起了阿朗拿着小刀一点一点为自己削木剑时的情景。
那时的事,金枝只是隐约记得一点。她记得,阿朗边削边看着自己笑。还说道:“金枝喜欢剑,将来我长大了,学了本事,给金枝一把世上最好的剑来!”
她低头,长久地抚摸着这把旧木剑,嘴紧紧地抿了起来。
罗氏在旁看着,心里更加酸楚。
金枝本就早慧。打小到大,只有两人能让金枝偶尔笑出来。一个是自己,另一个,便是阿朗那孩子。
如今遭逢大变,两个孩子被迫分开,不知再过多久,金枝才会再对除了罗氏自己以外的人露出笑脸了。
边境的女奴们,都说金枝整日阴沉沉的,不似个孩童。就算她长了一张美丽的脸孔,也不讨人喜欢。
罗氏每每便跟她们争论。她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没见过金枝的笑。
金枝虽成日像个小大人般绷着脸,冷冷的。但每次她笑起来,都会叫人觉得暖如春风。
金枝笑时,那双幽黑的眸子轻轻一眯,小鼻头一皱,粉嫩唇瓣轻轻一弯。整个脸上变得寒意不再,显得稚气起来,又和暖得很。
只是她不愿对别人笑。便是罗氏,因整日忧愁,金枝对她笑的时候也少。只有阿朗,常得看金枝笑容。每每便看呆了去,说些孩子气的话,吵吵嚷嚷说什么将来要做将军、娶金枝做将军夫人。
想起阿朗,便一阵伤神。罗氏低头看看紧握小木剑低头沉思的金枝,摇了摇头,面上忧愁。她想着劝慰金枝几句。还没等开口,便听到前方有尖细而男女不辨的声音喊道:“阿隆王爷府上胡敏公子,特来拜会国师!”
金枝的头猛地抬起,眼睛微眯,眸子闪过一丝幽亮来。她握着小木剑的手,突然收紧,剑柄上凸起的花纹都嵌进手中。
罗氏见金枝如此,被吓了一跳。她低低开口道:“金枝乖,别出声,这是贵人来了,得罪不起的!”
这时就听前面马车上的国师低沉的声音响起:“胡敏公子如今百日已过,我不在京都,不得亲去,实在惭愧。”
罗氏听了,喃喃自语道:“这是个小公子啊。”
依在她怀中的金枝,肩膀变僵,嘴抿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