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香香从天字一号出来的时候,两眼通红。
“香妹,那女人欺负你了?”欧阳冲急了,两拳攥了起来捏的嘎巴嘎巴作响,就要冲进去找波姬女王拼命。
“不是的,冲哥哥,她想认我做女儿的。可是我没答应她,她就哭了,她一哭,我也就哭了,你是知道的,我最见不得别的女人在我面前哭了。”拓跋香香红扑扑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
“认你做女儿?”欧阳冲吃惊不小,波姬身为女王,求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认女儿,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最后将波姬的疯狂归咎于龙刀的迫害,她那脑子估计也是残了。
“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拓跋香香忽然说。
“是啊,一个女人,爬到这个位置,骑驴难下啊。”欧阳冲很是感慨地说道。
“冲哥哥,我听人家都说骑虎难下,你怎么说骑驴难下啊?”
“亦力把里,现在充其量是头驴,瓦剌才是一头猛虎啊。”欧阳冲笑道。
“哦,那她骑着一头破驴,岂不是更可怜了?”拓跋香香蛾眉微蹙,脸上颇多不忍。
“那就不应该再伤她的心了。”欧阳冲说道。
“可是,我怎么回去啊?已经走出来了,再回去,多难为情啊。”拓跋香香一脸为难。
两人正暗自琢磨着,格尔木抱着毛绒球一样的小狼白如雪兴冲冲地上楼来,拓跋香香跑过去一把抢过白如雪,搂在怀里再也不肯放开。
“牛奶给它喝了,这么小的东西,喝了两斤多牛奶,哼哼,好生看好了它,可别撑死了。”格尔木没好气地说着,走到天字一号敲门。
里面传来女王的声音:“是香香吗?”听得出来,女王以为是拓跋香香去而复回,似乎很是惊喜。
格尔木表情很是郁闷,不知道如何回答。
“去吧——”欧阳冲低声道。
拓跋香香红着脸推门进去。不多一会儿,女王牵着拓跋香香的手走了出来,脸上全是笑容,对格尔木说道:“今夜本王要大摆筵席,为香香公主的归来接风洗尘,让大祭司选个好良辰吉日,为香香公主举行加冕大典。办完今晚这件大事,本王升你为右相,负责全国的军事和国家安全之重任,希望你不要辜负本王的信任。”
“多谢女王陛下,格尔木定当竭尽全力,屁股插刀,在所不辞。”格尔木跪了下去,引用汉人的成语错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军事大臣这个他多年一直梦寐以求的工作岗位,眼瞅着多年的梦要实现了,能不兴奋吗?
“请问女王陛下,是在敦煌举行还是回伊犁城?”格尔木问道。
“就在敦煌吧,毕竟此事宜早不宜迟,通知左相要他坚守城池,防止难民滋事,还有罗刹方面,千万不能大意,等办完这件事情,我们班师回伊犁城。”
“是,女王陛下。”
“好,去吧,要昭告全国,就说前可汗失散多年的女儿找到了,知道了吗?”波姬女王刻意将前可汗三个字加了着重号。
“格尔木明白。”对于波姬女王的为人,格尔木心知肚明,这位要不是她的亲生女儿,鬼才相信女王会对她这么好呢,至于是不是前可汗失散的女儿,就只有女王自己知道了。
一夜无眠。
敦煌,这座自盛唐以来就存在着的丝绸之路最西端的小镇,经历了八百年来最热闹的一个夜晚。香香公主,作为今夜的主角,被亦力把里的贵族和将士所认识,然而谁也想不到,日后这位腼腆率直的小姑娘会成为亦力把里真正意义上的女王。
借着拓跋香香与波姬女王的亲密关系,娜拉和穆特埃布以及那些活着的波斯商人获得了生机,货物虽然得不到了,但人总算可以活着离开敦煌,临别,欧阳冲将写好的三封信偷偷塞给娜拉。这三封信,一封是给帖木儿的,一封给东郭无敌,另一封则是给颜济世的。
欧阳冲不愿意参加那种热闹的庆祝游行活动,百无聊赖便想出去走走,嘿,女王还真不赖,一句话:“你随意,反正你放不下香香公主,还怕你跑了不成?”于是欧阳冲几乎成了半自由人,甚至可以出入在敦煌最繁华的商业街上,当然前提是他不许带武器,并且有格尔木的亲信跟着,欧阳冲心中暗笑,就这么几个呆头呆脑的货,怎么能看得住小爷?武器么,哥不缺,凤剑还在裤筒里呢。不过还是女王说得对,他放心不下拓跋香香,为了香妹,他还真不能走。
拓跋香香要坐彩车游街,要应酬,要面对亦力把里和与亦力把里的亲友国的达官显贵,这两天是没有时间陪欧阳冲了,无奈,欧阳冲只得在几个格尔木亲兵的陪同下到处闲逛,闲逛并不等于瞎逛,这两天时间里,欧阳冲对敦煌的农业和商业布局搞得一清二楚,周边的地势也记在脑海里,甚至连周围的村庄有多少人,信仰哪种宗教都弄得明明白白,可以说他现在对于敦煌的认识已经非常全面。
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路两旁的老槐树已经很粗,偶有未落尽的黄叶随风狂舞,像是在诉说着昨日的辉煌。老槐树下的临街瓦房有一半是上锁了的,使得这个初冬更显落寞。
已经很少能够看到外地人的身影,只有当地居民在低一声高一声地扯着长音吆喝着:
“库尔勒的烤肉串——来一串吧,保你全身暖和——”
“喀山的酸奶酪,入嘴即化咯——”
“看看这上好的皮毛,天冷了,给家里人买一件吧。”
“军爷,兴庆的三泡台,来一碗吧,暖暖身子。”一名头戴白帽的**老大爷热情地将一盏白瓷的三泡台递到欧阳冲和那几位亲兵的手上,欧阳冲连忙道谢,低头一看,呵,好精致的小茶杯,茶盖、茶碗、茶托三样一样不少,这不就是北京人常喝的盖碗茶吗,呷上一口,嗯,入嘴馨香甘甜,回味无穷,茶的清、干果的香、冰糖的甜掺合着荡涤着他敏感的丝丝神经。
嫩绿的茶叶,褐色的桂圆,金黄色的菊花,红枣和杏干七上八下,安庆枸杞随波荡漾,忽上忽下,红的、紫的、绿的、白的,一片怡然生机——缕缕烟丝般升腾的热气,携着清芬幽香,沁人心脾——喝一杯,呵呵,真的是暖和多了——
“老爹是哪里人氏?”欧阳冲手捂盖碗茶杯在旁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老家兴庆,从小来这里,一晃都快五十年了。”老人叹息着感慨着岁月如梭。
“生意还好吧?”
“嗯,托军爷的福,还好,还好。”看得出来,老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老爹高寿啊?”欧阳冲知道要想通过老人了解政治怕是不可能了,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五十有三了,咳咳,怕是活不了几年咯。”老人苦涩地摇头。
五十三,在欧阳冲那个世界,这原本还属于中年人的行列,离八九十岁还有几十年呢,可是,这老汉却如西天的残云踽踽而至暮年,是啊,在这种残酷的自然环境之下,在这个战争频繁的世界上,在这个苛政猛于虎的集权社会中,能活到七十已经算是异数了,要不古人有云,七十古来稀吗。
正感慨着,忽听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兄台,听你口音像中原人呐,怎么样,对我这新鲜玩意感兴趣么?”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上穿一件单薄的长衫,身上打着哆嗦,地上摆着一个深口的笸箩,里面盛着一辆精致的木质小马车,一个铜瓶等几样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这位仁兄,也是汉人?”欧阳冲站了起来。
“河南濮阳人,一个落魄秀才而已。”青年自嘲地笑笑。
“在下山东龙城人士,离濮阳不是很远了,仁兄,您这是发什么财啊?”欧阳冲将一只青铜做的瓶子提了起来。
“在下没事儿鼓捣出来的,被大明朝当做奇技淫巧的小玩意儿,不知能否入得兄台法眼?”青年拿出木头制作的小马车,用一根铁丝将马车和铜瓶相连,那驾小马车的两个轮子竟然笃笃地转动起来,往前走去。
“你是怎么做到的?”欧阳冲瞪大了眼睛。
“兄台莫急,看到这铜瓶了吗,里面是一些盐水和锡片,当然了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您再看这架马车——”青年见欧阳冲神色惊讶,颇为得意,当下便兴高采烈地解释起来。
“慢着——这位仁兄,这是你一个人发明的?”欧阳冲拿起那架马车,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竟然有一个拳头大的电动机。
电池、电动机,光这两样东西,便足以改变一个时代啊,试想一下,当一个世界跨越了蒸汽时代而直接进入到电力时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青年倒没有发现欧阳冲内心所荡起的惊涛骇浪,而是喃喃道:“发明?呵呵,这词倒也贴切,都是我自个鼓捣着玩的,兄台若是感兴趣,在下愿意一两银子卖给你,换个回家的盘缠。”
“一两银子?天呐——”欧阳冲叫了起来,心道这具电动小马车已经不是一个物件那么简单,它凝聚着天才智慧的伟大发明,内在的科技含量已经难以用货币计量,一座跨时代的丰碑,就这样被它的主人以一两银子给叫卖了,而且还卖不出去,真不知道是发明家的悲哀还是这个病入膏肓社会的悲剧。
“小伙子,我就说嘛,你这东西是卖不掉的,不当吃不当喝,不能遮体不能御寒,人家买它做什么?”那位穆斯林老大爷说道。
“唉,这小小的东西,不知倾注了墨林多少心血,可是无人能识,无人能识啊,时下重农轻商,墨林生不逢时,呵呵,墨林情愿这是百花齐放的春秋时代啊——”青年仰头,连连捶胸顿足。
“仁兄,这小东西未必值钱,可是你制作这玩意儿的技术可是价值连城啊,想像一下,如果将它放大一百倍,将会是个什么样的景象?”欧阳冲抱住他的胳膊连声说道。
“呵呵,这位兄台,不要安慰在下了。”那人神色黯淡,连连摇头。
“唔,你还没吃饭,是吧?”欧阳冲问道。
“不仅没吃饭,便是口热水也没喝上一口啊。”青年望着桌上的三泡台,不断嗟叹。
“老爹,给他倒杯热水,嗯,还有这些馓子,多拿些出来,我请客。”欧阳冲掏了掏腰包,竟然没有一分钱,是啊,他来这个世界才多少天呐,哪来的钱。
“喂,你们有钱吗?”欧阳冲朝那几个亲兵问道。
“回大人的话,小的们平日里跟随格尔木将军,哪里还用得着钱呐?”一个亲兵讪笑着说道。
“哼哼,跟我打马虎眼,你们还嫩点。”欧阳冲走过去,弯腰,伸手将那名亲兵的脚腕子捉了过来,提到半空中抖擞几下,便有几块碎银子从他怀里滚落出来。
“这是小爷借你的,等见到公主,我还你一块整的。”欧阳冲不无好气地说道。
“这点东西军爷随便吃喝就是,那还需要什么银子了?”老穆斯林看来平日里是被官兵祸害惯了的主,一时不受欺负倒不自在起来。
“老爹,拿着,这是你应得的,唔,这几块都给你,仁兄,你是个天才啊。在下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冲字,不知仁兄怎么称呼?”欧阳冲拉住青年的手,硬将银子塞进他手里。
“在下姓沈,名墨林。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拿你的银子,实在有愧啊,再说,再说,这银子,也不是——”沈墨林面带难色。
“你我今日相见,必是老天佑我,墨林兄若不嫌弃,你我结为异性兄弟如何?”欧阳冲内心澎湃,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承蒙欧阳公子不弃,墨林求之不得。”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沈墨林为了这点发明不惜从中原来到敦煌,原本还要往前走的,可是盘缠花完,已经没有西行的气力了,就在山穷水尽的时候,竟然碰到了欧阳冲,这不得不说天意如此。
“欧阳冲,今年二十岁。”欧阳冲抱拳道。
“沈墨林,二十三岁了。”
“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欧阳冲身体前倾,一躬到底。
“弟弟请起,快快请起。”沈墨林连忙扶住。
“只可惜现在没有香火,仪式进行不了,否则的话,小弟定当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与大哥义结金兰。”欧阳冲遗憾道。
“仪式再补不迟,你我有心,这金兰已经定了。”沈墨林笑道。
“呵呵,大哥这么说,小弟也就释怀了,老爹,还希望你做个见证,日后欧阳冲若有对不起大哥的地方,甘愿遭天打雷劈。”欧阳冲举起左手发誓。
“好,弟弟爽快,大哥也一样,如若有对不住弟弟的地方,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沈墨林一脸凝重,同样举起了左手,但目光闪烁,那誓言显然并不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