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见朱高曦扶着一个白皙却孱弱的贵妇人在一干太监宫女们的簇拥之下从后堂走了过来,欧阳冲知道这就是魏国公徐达的长女徐皇后了,只见她面着淡妆看上去不过五十岁模样,端的是端庄美貌大气淑仪,这朱晓敏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都是随其母,尤其那容貌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徐皇后对皇上行过礼之后缓缓说道:“皇上日理万机,可也得吃饭呐,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您不饿,这些大臣们也该饿了呀。”
永乐帝这才发现已到未时,太阳已经从西边斜照进太和殿的厅堂,不禁说道:“今日之朝会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史官可都仔细记好了,一句话都不许漏过。”见那几个太和殿史官点头这才对皇后笑道:“好了,该议的都议了,正准备退朝呢,不知皇后所来何事?”
徐皇后看了欧阳冲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哀家是特地赶过来感谢欧阳大人的,曦儿这些年来饱受眼疾之苦,甚至连哀家的样貌都不记得了,要不是欧阳大人,唉——”皇后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朱高曦连忙劝道:“母后莫要哭泣,孩儿这不都好了么?”
皇后抹了把眼泪笑道:“是啊,好了,都好了,就连君儿听说了欧阳大人的奇闻轶事都倍感兴趣呢。哀家过来,就是想请欧阳大人前往坤宁宫用午膳的,皇上还有曦儿敏儿也一起过去罢。”
文物群臣尤其是那些品序略底一些,年纪较轻一些的官员,一个个眼里闪耀着杀人的光芒,满腔的羡慕嫉妒恨呐,他们个个都是人精,皇后亲自请欧阳冲到坤宁宫吃饭,开天辟地头一回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呐,字里行间洋溢着快乐的情绪,只有摆脱心事困扰的人才会如此。皇后最大的心事是什么?还不是大长公主朱晓君的婚姻大事。长公主今年二十五岁了可是还没嫁出去,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但二十五了还未婚配,这不仅大明朝头一例就是往前看历朝历代有几个这样的怪物?皇后能不着急吗?看来这回国母是铁了心要给大长公主物色驸马了,很显然,欧阳冲便是最佳人选。
大臣们能够看出的端倪,但朱晓敏却看不出来,还以为母后要亲自过问她的终身大事了呢。便笑着上前跨住皇后的胳膊撒娇道:“母后想叫欧阳冲吃饭随便差个下人来不就成了,您老人家还要亲自过来么?”
徐皇后笑道:“你这鬼丫头,母后今天高兴,腿也觉得轻快,闲着也是闲着,便溜达过来了。”
永乐帝笑道:“大家辛苦一上午了也都累了,退朝吧——”
“退朝——”伴着当值太监一声长长的吆喝,各位大臣跪地磕头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等皇上皇后一行走得看不见影了才站起来有秩序的退下。
欧阳冲就比他们好多了,不用磕头还可以跟在徐皇后后面到坤宁宫参加皇室的家宴,俨然已经是驸马爷的待遇了。坤宁宫离太和殿不远,顺着九曲桥过了南海便是,由于今中午是家宴,所以没有外人,除了皇上皇后之外便是齐王朱高曦、大长公主朱晓君、和硕公主朱晓敏了,欧阳冲与大长公主初次见面,但印象非常深刻,朱晓君与朱晓敏样貌极像,瓜子脸柳叶眉,但沉默寡言,面如寒霜更像海子湖里清纯的冰雪。
朱晓敏和长公主的关系似乎更近一些,不断逗她说话,徐皇后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朱高曦是个活宝,两句话便把大家逗地前仰后合,许皇后更是合不拢嘴,一家人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反观欧阳冲却略显尴尬,想要融入皇室,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呐。午膳不是正宴因此较为简单,加之太祖皇帝是穷人家出身,永乐帝顺承家风更不敢铺张浪费,仅八菜一汤而已,但菜品不错,色香味俱佳,到底是御厨的手艺。
当然了吃饭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唠家常,这人呐一上年纪就好唠叨,许皇后没将欧阳冲当外人,一边给他碗里夹菜,一边问家里有几口人呐?父母身体还好吧?婚配否?什么时辰生人呐?欧阳冲都一一回答,当然了这里面最重要的是他还未婚配。徐皇后对欧阳冲非常满意,饭吃个差不多,便点头说道:“既然欧阳冲这孩子是大唐名流欧阳询的后代,况且其父欧阳忠义经营玉门这么多年,为大明朝阻挡住了瓦剌和亦力把里的骚扰,虽不受大明朝辖制,但终归是咱汉族子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皇上啊,你可要好好栽培这孩子,如果能够封公封侯最好——”
永乐帝笑道:“他才来北京几天?便已经是二品大员,只要不出大的纰漏,照这样的速度,用不了多久便可超出品序之外,公侯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皇后尽管放心就是。”
皇上见欧阳冲吃晚饭坐在桌子旁边有些拘谨,便笑着说道:“皇后,这饭也吃完了,我看还是散了吧,也好让他们这些年轻人多呆一会。”皇后笑着点头答应,拉着朱晓君的手说道:“君儿最近还在写字画画么?你们兄妹几个便陪欧阳公子去你那院里转转。”又对欧阳冲说道:“欧阳公子祖上可是书法大家,给公主挑挑毛病,多多指正,也免得她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欧阳冲连忙起身道:“公主受到的是天下最好的教育,欧阳冲哪敢妄谈指正不指正的?”
朱晓敏却道:“去吧去吧,大姐可是拜过名师的,她的书画啊,可以说是天底下最棒的了,连解大人都不止一次夸赞呢,你可得好好欣赏一下,对你提高个人修养很有好处啊。”
朱高曦也跟着起哄:“去吧,大长公主的闺房除了我们哥仨还没第四个完整男人进去过呢?欧阳冲你算第一个。”
欧阳冲从刚才皇后的眼神中已经发觉她最关切的并非为和硕公主而是大长公主,所以对她的提议颇为踌躇,但皇后懿旨却不好轻易违背,见朱晓敏这个当事人还蒙在鼓里一副欢喜劲儿,也无法拒绝,便点头答应了,心道要是做驸马也非朱晓敏不娶,大长公主?不可能的事儿。
路上,见朱晓敏一副不设防天真烂漫的样子便合计着如何令大长公主厌恶自己。经过御膳房的时候,发现旁边那间库房烧的只剩下一段残垣断壁,一队身穿青衣的小太监正排成一排低着头接受一名大太监的训斥,小太监稍有怠慢或言语不当便被那大太监用手里的鞭子狠狠鞭笞。便问朱高曦:“那个大太监是什么人?竟然如此穷凶极恶。”
朱高曦说昨夜御膳房失火,原来的御膳房总管被扒了袍子押去修长陵了,这个是新来的总管,正在调教小太监呢。欧阳冲皱眉,这些小太监看似只有十六七岁模样,还都是些孩子,可是那御膳房总管下手毫不留情,其中一位小太监脾气拗了些惹得总管上火,那鞭子更是鞭鞭带血,直打得那小太监浑身抽搐趴在地上满地打滚。
“住手。”欧阳冲见要出人命,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伸手将就要落下的鞭子抓住,厉声问道:“你想打死他么?”
因欧阳冲穿的是三品的朝服,那总管是认得的,所以不敢造次,满脸堆笑道:“这位大人,您不知道这该死的奴才不打他身上不舒服,不打他干不出主子满意的活儿来,大人还是莫要管这事儿了罢。”
“今天这事我还管定了。他们虽是下人,却也是爹娘养的,你不过比他们早入宫几年罢了便如此心狠手辣,就不怕断子绝孙吗?”欧阳冲怒发冲冠。
“嘿嘿,大人还真说对了,像我们这样的奴才要是怕断子绝孙就不进宫当太监了,教训他们是我们这些当总管的分内之事,打死个把奴才也是黄大总管交代明白的,这位大人您是三品朝廷大员,但在紫禁城,说白了,您什么也不是,您管不到奴才。”这总管说话气死人,欧阳冲被他抢白的一愣一愣的,心想自己真是糊涂了,怎么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被他抓住了小辫子。
“好,好,我管不到你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这该死的奴才。”欧阳冲怒极反笑,伸手扯过御膳房总管手里的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个响亮的鞭花,然后朝着他的后背抽了过去。但听“啪”的一声脆响之后便是鬼哭狼嚎的哭喊:“哎哟哟,您可打死奴才了,黄大总管啊,您快过来看看,有人要打死奴才呐,以后奴才可不能为您效忠了,大总管呐,您快过来看看吧,奴才要被打死了啊——”
欧阳冲甩手又是一鞭,然后双手用力将长鞭扯做两截扔在地上,啐道:“就算是黄大总管在这里本大人也照打不误,打你个狗仗人势的奴才。”
“洒家倒要瞧瞧,是谁要打这狗仗人势的奴才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御膳房里传了出来,接着便是两个小太监簇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东厂督主监内府太监大总管黄胜黄公公,这阉人见了欧阳冲竟然脸上笑眯眯地,似乎前两天死的不是他的亲侄子似的,兰花指梳理了一下太监帽沿下飘扬的长发,说道:“原来是欧阳大人,哦,还有齐王爷和两位公主呐,不知御膳房总管犯了什么错,您要惩罚他呢?”
“看见地上躺着的那小太监了吗?本大人要是晚来一步,怕是已经变成死人了。黄总管,您好大的权力,竟敢擅自纵容属下草菅人命,他说的没错,我管不着他,可是皇上也管不着他么?公主,走,去面圣,要是皇上也说这个无法无天的狗奴才办的对,那么本大人这二品乌纱便不要了。”欧阳冲根本看都不看黄胜一眼,说着话拔脚便走。
黄胜见欧阳冲执意要将事情闹大,连忙拦在他的前头,笑着说道:“别介啊,欧阳大人这么一闹,岂不是要了这狗奴才的命了吗?那地上躺着的是一条命,这狗奴好歹也是条烂命不是?你就开恩,饶过他这一次吧。”说着踢了御膳房总管一脚,呵斥道:“还不自己掌嘴,刚才胡说八道什么呢?别人管不到你,欧阳大人却另当别论,他便是要你的命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那狗奴是个势利眼,见黄总管见了这位大人都低声下气,早已没了脾气,连滚带爬来到欧阳冲脚下像狗一样蜷缩着身体,见欧阳冲朝靴上有些泥点,便用袖子连擦带拭弄得干干净净,之后边掌嘴边告饶道:“可怜我家中还有八十岁老母亲,还求大人开恩饶过奴才这条贱命吧,奴才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人的恩典。”
欧阳冲将他这副德性,不禁连连摇头,心道这些封建社会造就的不健全人不仅身体残缺,便是心灵上都不正常了,要是有一天让这些阉人执政,那绝对是社会的悲哀,人民的灾难,历史的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