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过后,晚宴开始了。
丫鬟们端着佳肴鱼贯而入,一个婆子站在席旁念唱道:
“第一盏——花炊鹌子。”
“第二盏——沙鱼脍。”
“第三盏——螃蟹清羹。”
席上的菜肴愈加丰盛起来,温万金的脸色也变得愈加难看了。杜氏察觉到他的不满,生怕又惹他发火,连忙让报菜名的婆子退下去。
此时菜差不多上齐了,玉娥虽被巫氏抱着,看着一桌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忍不住还是不安分的伸手往盘子里抓。巫氏一面制止她,一面用求救似的眼神向杜氏看去。
杜氏会意,试探性的向温万金问道:“老爷,菜上齐了,可否……”
温万金铁青着脸,不情不愿地从喉咙里滚出两个字。
“开宴!”
话音刚落,候在堂外的婆子们就将杯碗筷箸呈了进来,分放在每人面前。温万金抬起酒觚撮了一口,见众人迟迟不动筷,便道:“吃吧,这么多大鱼大肉,今日吃不完便明日吃,明日吃不完后日接着吃,无论怎样,总得吃完才行。”
杜氏笑了笑,附和道:“是呀,老爷都这么说了,咱们快吃,不然就是不给老爷面子了。”夹了一块鱼脍放在温万金的碗里,又道:“老爷是寿星,也要多吃点才好。”
见温万金吃下那块鱼,众人便都动筷了,席上渐渐的有了杯箸交接的声响。
玉笙吃了一个赤红色的丸子,尝不出配料是什么,只觉得香香甜甜的,吃一个,便令人回味无穷。
接过云氏递来的一碗羹,玉笙用小勺尝了一口,感慨顿生,只想古代虽没有现代那么齐全的作料,但还原了食材原本的味道,做出的吃食才更加清新可口。
玉笙正陶醉在古代天然美食之时,旁边的玉婵又有所行动了,只听“啪”地一声,一颗莲子丢在了她的碗里,碗中的羹肴溅出几滴,落在了玉笙的脸上。
“这莲子真苦,我吃不惯,丢了浪费,不如三妹你替我吃了吧。”
玉笙愣了愣,随即拿起手绢将脸上的污迹擦拭干净。
若按照她平常的性子,必会将一碗羹都盖在玉婵的头上。可此时温家大大小小的人物都在,若她还击,矛头肯定会指向她一人。
那可就不妙了。
玉笙姑且忍着,可看到羹里那颗莲子,她有些发难了。
这玉婵像打发乞丐似的扔来一颗莲子,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忍辱负重将莲子吃了?玉笙正在犹豫之时,云氏替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玉婵不喜欢吃莲子,给姨娘吃便是了。”云氏微微笑着,夹起那颗莲子优雅地送入口中。
“妹妹真是好脾气。”杜氏道。
说完,她用眼神警告了玉婵一下。
宴至一半,金玉堂中的气氛愈加沉重,空气中有一种令人压抑的沉闷,不像是寿宴,倒像是丧宴。
巫氏坐在温万金身边踌躇了半天,突然缓缓地站起身,略带怯意地看着众人,道:“我看席上太过冷清,不如,我来唱个曲儿,一来活跃气氛,二来便算是我给老爷准备的寿礼。”看向温万金,她小声道:“老爷,您觉得如何?”
见温万金点头,巫氏款款走到堂中,站直了身子,向众人福了福身子,道一声“献丑了”,随即洋洋盈耳的歌声便从她的檀口中婉转而出。
玉笙虽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只听着巫氏声音就如吴侬软语一般的细腻,有种酥软人心的效果。
一曲完毕,巫氏回到了席上。杜氏最先鼓起掌来,面露钦佩之色:“妹妹真是才艺过人,今日咱们都沾老爷的光,耳朵享福了。”
“姐姐过奖了。”巫氏笑道,移眼望向温万金,声音中有几分娇嗔的意味。
“姐姐是喜欢了,可老爷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说,我这曲儿……算是白唱了!”
听着巫氏撒娇的语调,温万金到底是宠她的,便也象征性地鼓了两声掌,敷衍道:“唱得好,唱得好。”
巫氏笑逐颜开了。
玉娥也学着温万金拍掌叫道:“唱得好,娘亲唱得好~”
瞧着她那憨憨的模样,众人都忍俊不禁,金玉堂中难得有了几声笑语。
到这时晚宴差不多结束了,待婆子们将桌子收拾干净,换上几壶新茶来,玉笙见时机正合适,便道:“爹,方才吃得油腻,不如喝点清粥来解腻?”
温万金想了想,点头,正要让人去办,玉笙忙道:“爹,我先前已让丫环准备一锅粥,不如让她现在就端进来?”
“哦?”温万金那张发青的脸露出了今儿整日的第一个笑来,“还是笙儿懂事些啊!”
“进来吧。”玉笙道。
小瓶领着几个丫鬟各端着几碗粥应声而入。
云氏的神色微微变了一下,她看了看自己的丫鬟小瓶,又看看身边的玉笙。想到白日在紫金院中玉笙胸有成竹的模样,虽不知她到底有什么计划,云氏收起诧异的神色,选择了静观其变。
“刚刚才熬的,新鲜得很呢。”玉笙亲自将粥送到每个人面前,笑道。
杜氏和巫氏抬碗喝了一小口,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接下来说了些话,无非就是夸赞玉笙懂事、贤惠、做事周全等等。
虽知道她们都是虚情假意,表面上说自己的好,心里面说自己的坏,玉笙还是笑着,一一谢过她们的赞誉。
玉笙听到身边的玉婵冷哼了一声,她斜睨过去,只瞧玉婵抱着双臂,一脸鄙夷地瞪着面前的那碗清粥。
想来她是见众人都在夸自己,夺了她的风采,所以才如此气恼吧。
可是接下来会有更加气恼的呢。玉笙盈盈笑着看向玉婵,道:“二姐,你怎么不吃粥?”
玉婵又是一声冷哼,头微微昂起,高傲得很。
“这清汤寡水的,教人怎么吃得下去。一副穷酸样!”
最后一句话她是看着玉笙说的,眼里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玉笙笑而不语,她晓得,温万金会替自己来教训玉婵。
不出所料,温万金闻言,将手里的碗掼在桌上,怒道:“穷酸样?你老子我当年也是一副穷酸样,现在照样腰缠万贯,吃香的喝辣的住大宅子。你呢?整日挑三拣四,莲子苦了不吃,粥清淡了不吃,赶明儿你上街讨饭去,看谁赏给你吃!”
玉婵被温万金骂得狗血淋头,仰起头慢慢垂下,正当她拿碗要喝时,玉笙朝站在一边的支儿使了个眼色,支儿立即走到玉婵身边,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玉婵听完,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她两手颤抖地放下碗,声音因为惊恐而便得异常尖厉。
“我不喝!”
“反了你!”温万金瞪圆眼睛。
“我不喝!”玉婵一时急得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她想说什么,却又忍住,脸胀得通红,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她将碗推到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
“谁也别逼我喝!”
玉笙静静瞧着她接近疯狂的举动,心想好戏就快来了。
“绞坏衣服,摔碗砸粥,我温万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败家东西!!!”温万金气得怒发冲冠,指着玉婵,一顿臭骂:“混账东西,你以为咱们家的情况还像从前,可以让你挥霍?上个月绣庄进账五十两不到,咱们家一年不如一年,再加上你这么个混账的败家东西——只怕过不了多久咱们家便完了,完了!”
瞧着温万金越说越激动,杜氏连忙拉住他,抚着他的背,劝道:“老爷息怒,玉婵不懂事,老爷息怒。”转头看向玉婵,喝道:“还不向你爹求饶?”
玉婵被吓得愣在座位上,听到家里上个月的进账比从前少了许多,她算是明白温万金为何会发这么大脾气了,此时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便支吾道:“爹……玉婵不懂事……玉婵知错了……”
温万金瞧着地上那滩粥便来气,她的话半句也听不进去,道:“不懂事,你都十八岁了还不懂事?”
玉婵跪在地上,再次求饶道:“我错了,爹……”
“没那么轻易了事。”温万金憋了一整日的火正好没地发,此时玉婵正巧撞上来,自然成了他的出气筒。
沉吟片刻,温万金道:“从明日起,你去灶屋干七天的粗活。七天,一天也不能少,正好可以让你学学怎样‘懂事’!”
说罢,他拂袖走出了金玉堂。
“怎么……”
玉婵不敢相信温万金竟然罚她去做粗活,一时又气又急又无奈,她咬牙切齿想要找玉笙算账。
贱人……她在心中反复骂道,转眼往席上看去时,发现玉笙和云氏早已离开了。
跑得倒快!
经过这场晚宴后的闹剧,玉婵被罚,杜氏的脸上也挂不住了。
杜氏沉着脸,走到玉婵身边,冷冷地撂下三个字。
“跟我来。”
玉婵瞧着杜氏的神色,知道自己免不了又是一顿臭骂,一时惴惴不安起来,跟着杜氏离开了金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