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额头上的那点朱红色的封印,不知道在何时脱落,一张俏脸更显得洁白如玉,神情却足见伤怀。
一团青光环绕中,落尘苍白的面庞渐渐有了气色,只见她的眼睑微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在林晓筱惊喜的呼唤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陆远二人对上落尘的目光,都是一愣。
记忆中的落尘,总是笑意盈盈,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世间所有的景象,而此时落尘的目光,冰冷绝望,其中没有一丝暖意。
陆远二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见落尘缓缓坐起,环顾室内一周,看到昏迷的公良斐,先是身子一震,面色苍白,随即又恢复了冰冷的神态,自顾自的冷笑起来。
“到头来,兜兜转转,我还是又遇到了他。”
她又抬眼望过吕洞宾:“你又何必救我,你们神仙,不是最瞧不起我们这些妖族,你为何不杀了我。”
吕洞宾摇了摇头:“小莲花妖,我也好,文昌也好,这一世的阿斐也好,从未有过轻视妖族,你,岂能不知。’
“哼!”落尘秀美的面庞上满是愤慨,“虚伪!说的八面玲珑,做起来又是一套,休想让我再信你们。”
吕洞宾无奈道:“文昌当年是因不懂自己心意,犹豫迟疑酿成了大错,如今,他为了你,连仙籍都抛了,有些事,过去了,就放下吧。”
落尘一把捂住了耳朵,尖叫道:“我不要听!”
她的面庞因为痛苦而变的狰狞:“我早已对着十二妖族立下毒誓,这一生,下一世,生生世世,再也不和那个薄情人有半分关联,却不想又遇到了他,此番既然记忆回复,又岂能一错再错!”
说完“嚯”的一声站起身来:“爹爹说的对,这世上对你好的,永远只是自己的族人,我又何苦听你们人类与仙族沟壑一气的谎言!”说完就转身道:“我要去找爹爹!”
看着落尘就要迈出房屋,林晓筱不由出声唤道:“落尘!”
落尘脚下步伐一滞。
“我们这么久以来患难与共,你难道都忘了吗?我们之间的友谊,从来都不是虚假的啊,落尘,我们是朋友啊。”林晓筱真诚的劝道。
落尘却没有回身,沉默了半晌,终于酝酿出冰冷的嗓音:“人与妖,从来都不是朋友。”
话音落,人影出,只留下木门半掩,寒冷的山风一股股往屋里抽。
吕洞宾无奈道:“伤情伤身,并非那么容易愈合的。”
陆远扶住难过的林晓筱问向吕洞宾:“祖师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落尘如此决断。”
吕洞宾叹了口气,将往事缓缓道来。
原来昔日落尘以五百年的修为终于凝出人形之时,满怀期望的等候文昌帝君,却正赶上他应劫下凡。
落尘守候多日不见人影,便壮着胆子从碧水池中而出,自行前去寻找。
她是听文昌帝君诵读天下红尘之事长大,对文昌帝君言语中描述的那个绚烂多彩的世界充满了向往和好奇,却丝毫没料到,前方是怎样的危险在等候她。
说到底,她是一只妖,纵然是天界的荷花身,吸取清气长成的,但是妖就是妖。
落尘一踏出碧水池,走入天宫,她身上的妖气就引起了守护神兽金毛吼的注意,神兽并未神仙,本质上也是蒙昧不开化的蛮物,他自然不会赞叹一颗如此漂亮的莲花妖,起了怜香惜玉的心,金毛吼只知道,若是妖创天宫,只需要咬断它的脖子就好了。
可怜五百年修行的小莲花妖,禁不住上古神兽的几扑,就已经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中,一片神识模糊,只觉得自己要就此魂飞魄散了。
那时的落尘,心中满是不甘,好容易凝出精魂,不再拘束在水塘之中,谁料还未曾见上心上人一面,就要死在此处。
然而,她终究还是活下来,她的父亲妖王才英,算到以女儿的修行大概就要凝出精魂,可以本体四处行走,便赶上天庭前来相接,却看见好容易护住的女儿被一只金毛吼折磨的凄惨,当下勃然大怒,怒斩那只金毛吼,还未等惊动天界之人,就已经带着落尘离去了。
落尘得知自己被救,第一反应便是,她总算与心上人缘分未了,一心想着早日好全再去寻文昌帝君。
殊不知,以后她无数次回想起自己那段痴情的岁月,只想着,还不如当时死在金毛吼的爪下,也好过心碎之痛。
话说文昌帝君回到天界,如往常一般去碧水池便诵读,却发现日日陪伴他的那朵白色莲花已经没有了,他心中涌起一阵失落,又想着也就几百年了,想来她修炼成道,溜出去玩了也有可能,便没有再多想,甚至没想起掐指一算,两人的缘分就这样被错过了。
后落尘与父亲才英相认,在白水源中养伤,父女间各自说起这五百年的别离之意,当才英得知女儿恋上神仙,不由冷了脸,苦口婆心的劝她,说天界神仙无情,莫将一番真心错付,一面命人看好落尘,叫她不要再去与文昌帝君相见。
然而,世间又有什么,关的住一个恋爱中的少女,即使,她是一只妖。
落尘终于还是找到了机会溜出白水源,小心翼翼,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到了天界,远远的看着文昌帝君一面,碰巧那日太玄玉女炼丹遇到了难处,前来寻博古通今,阅书众多的文昌帝君商量。
一男一女两个出尘的人影,衬着天宫的辉煌相谈甚欢,落在落尘的眼中,自然是格外的旖旎,最重要的是,这一派景色终究让落尘明白了父亲那一句“仙妖有别。”
神仙住在最高的九重天之上,受着万民的敬仰,而自己是妖,在九州夹缝中生存,被神兽驱逐,被人类嫌恶,自己凭什么,与文昌帝君携手畅游天下呢。
落尘的心中,涌起了深深的自卑感。
天地间万般情绪,相思最为煎熬,那滋味仿佛慢火小炖,你以为忘了痛,它便又撕心蔓延起来。
这世上最难断的亦是情念,纵然知道前方万般险阻,终究落了一句,不甘愿。
他那样一个仙,日日诵读的是六界奇情奇景,令她心动的,便是他这份温柔博爱,视万物平等,心中不存偏见,不存怨恨,若温暖的河流,和煦的阳光,世间所有温柔之物。
落尘在白水源中辗转了一百年,终究忘却不了这份自她有了灵识起,就源源不断涌入她心中的情愫。
是你,教会了我情念。
我不信这样的你,冷漠倨傲,心如磐石。
落尘终于在文昌帝君下界的时候堵住了他。
那一晚黟山云外峰,月光姣美,云雾弥漫,娇羞的美人,怯生生的问向文昌帝君。
“你还记得我吗?”
文昌帝君掐指一算,算出前尘旧事,不由喜道:“落尘,竟然是你,竟出落的如此美丽。”
落尘掩饰住心中的激动,出言邀请道:“帝君此时畅游人间,一人独行,岂不孤寂,即为旧友,何不一起同行,也有个说话的伴儿。”
文昌帝君本是个心念坦荡的人,况且两人也早已陪伴了数百年,便爽朗笑道:“如此甚好,只不过,以前都是我说你听,这一路,你却得多说一些,也好补过前几百年的不言。”
落尘抿嘴笑道:“并非不愿,只是不能,不过既然帝君说了,落尘必然尽力而行。”
一仙一妖就这么结伴同行,一路畅游,落尘本就是听着文昌帝君的言论长成,内心世界的筑建,一砖一瓦,都是因为文昌帝君而存在,两人无论相谈什么,自然都是格外心意契合。
于是,对于落尘,文昌帝君来说,那果真是一段极好的时光。
只可惜,美好总是短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