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娴明白立林的意思,“在你眼里,她就是属于这类人吧?”
“我永远都忘不了她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真的很抱歉。”
郭娴可以想象她躺在病床上说出这句话时内心的无助和孤独,以及想到自己对周围人带来的困惑和无奈而产生的愧疚感。生活在一个没有人能理解她的世界中,没有人会真正懂得她。相反,在大多数人眼里,她只是个患者,脑子出了毛病的问题人士。这种外界评价和自身状况的巨大落差,更会让人疲惫不堪。
“在最后的时间里,她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只是在床上躺着,任何人在她眼里都是不存在的,甚至包括她自己。她父母没有办法,准备把她转到我们那儿的第三人民医院去。”
“第三人民医院?”
“就是我们那儿的精神病院。”
郭娴感到不可思议,“他们怎么忍心呢?”
“他们为她做了所有的尝试,一直坚持带着她到处走访名医,为她做所有在他们看来能使她开心起来的事情。有一次,我去看她,她妈妈正在给她看她小时候画过的国画作品,还带来了一张自己刚画的作品问她画得怎么样,完全像在哄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可是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像一个植物人一样。她妈妈给她看着看着,自己痛哭了起来。她只住了三个月时间的院,可是她父母,却足足老了三十岁。她葬礼的时候,你看着在旁边痛哭流涕的她的父母,难以想象他们还是不到五十岁的人。”
一直以来细心呵护的女儿却最终以这样的方式回报他们,这样的人生倒还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终归是一场赌博。毫无疑问,她的父母输的倾家荡产了。
“她曾经是那么地在乎父母,比一般的孩子都更加爱他们,对此也拼尽全力挽留他们对自己所有的希望和期待。没想到,在最后却以这样最残忍的方式扔下年迈的他们。”
“这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吧!太爱的东西,相应地对它的要求和希望也会非比寻常的。一旦要求没有达到,希望破灭了,随之带来的绝望和痛心也是巨大的。她之所以走到在别人看来近乎冷血自私的地步,是因为之前太爱周围的一切了,她为了自己爱的一切拼尽全力,得到的却是一次次重棒将她敲醒。她逐渐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爱’。那些世人嘴里所谓的‘爱’,与她自己理解和渴望的‘爱’相去甚远,甚至连她自己都做不到。既然这样,那她只好什么也不‘爱’了,免得继续失望痛苦。”
“她太理想和完美主义了,总是想去得到那种世界上真得不会存在的东西。她想要的那种感情,其实谁都梦想过。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怎么会存在那么纯洁透明的东西呢?每个人都能接受这个事实,她却因此过不下去了。”
立林用手轻轻将面前一只一直围在灯下转圈的蚊子挥走,“我们每个人都是带着一种使命来到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为了钱,所以轻而易举地就信奉起了拜金主义,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因为这就是他骨子里都在追求的东西。有些人是为了权,有些人是为了色,有些人为了艺术,总之,每个人的使命都千奇百怪的。虽然外界一直尝试着给你灌输一些所谓的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但是很多人还是会纠结,因为虽然你屈服了外界对你的要求,但是,内心的声音总是会时不时地让你摇摆不定。当然了,这是大多数人的状况。还是会有少数人坚持听从内心的召唤,对外界的影响和攻击不予置理。所以,那些胆小怕事失去自我又一肚子委屈的人就给这些人发明了一些贬义词,固执、自私、神经、白日做梦……每一个坚持只做自己的人,在外界看来都是不可理喻的疯子,特别是在他们还没有做出任何成绩之前。一旦他们做出成绩来了,又会有很多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说,早知道我就坚持下去了,我就不该如何如何;早知道我就应该先忍耐一阵儿,没准现在就熬出头了。然后他们为了安慰自己就会接着说,其实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就是坚持自己了而已,我们只是没有那么自我、那么自私、没那么能吃苦罢了。”
郭娴忍不住轻笑了一下,立林看着她也笑着问,“你也碰到过这种人吧?”
郭娴老实地承认,“还真不少呢!”
“这个世界上看着人很多,又有几个是真正的人呢?大多数无非是行尸走肉。”
“可是他们活得很幸福,那些真正坚持做自己的人有几个感觉是幸福的呢?即使好不容易获得了渴望已久的一切,为之付出的努力和艰辛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同,很多人就是坚信吃喝玩乐就等同于幸福,这样的自我催眠跟后者千辛万苦得到的满足感根本没有可比性。”
郭娴摇了摇头,“我倒觉得,评价一个人的一生和存在价值,他人和自己的标准肯定是不同的。虽然每个人的幸福在外界看来有高低优劣之分,但是就本人来说,在最后的时刻,我们说的这两类人应该都有着一样的感触,都会感觉不枉此生。虽然,他们的人生目标和追求是不一样的,但是,他们却都实现了这一切,他们是怀着一样欣慰的心情离开人世的。对个人来说,他们每个人都是成功的。”
“郭娴,你要明白,这个社会之所以能真正一直往前走,靠的可不是那些满足于个人衣食住行,忘了自身真正价值的人。”
郭娴不屑地评价道,“典型的个人英雄主义。”
立林不介意地一笑,急速转了个话题,“郭娴,我从来也没有问过你,你真实的职业是什么?”
郭娴轻松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这个问题应该不算敏感话题吧?”
“就是普通职业。”
立林一脸无奈,“等于没回答。”
郭娴垂下眼帘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也的确不应该是秘密了。
“我曾经当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