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玻璃镜块
若玛青着脸回到宿舍,她的喘气声在无比宁静的黑夜中显得过于响亮了,但她实在接不上气来,似乎一屏气,她就会立刻窒息。
她贴着门滑下来,按着自己的胸口以防止它出其不意地蹦出来。她咽了几口气,像咽水一样,太快了也会噎着。
若玛静等一会儿,门外面没有动静,因此她现在最怕的是舍友发现她深更半夜还鬼鬼祟祟地出去。她伸手插上插销,继续坐着以调整呼吸。
手里头有些生疼,拳头捏得紧紧地,她松开手一看,一块玻璃碎片陷入皮肉之中,鲜血湿了整个手掌。
她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片弄出来,钻心的疼痛一阵阵地袭来,使得她眼前发昏。刚才跑得神经紧绷了,连玻璃片插进去了都不知道。
若玛站起身,踮着脚尖走过去。她把玻璃片用几张叠起来的纸巾包好,夹入放在桌子上的书本,又用几张纸巾把血擦掉。她只得紧咬着牙关,无论动作多么轻,伤口还是一碰就会引发剧烈的疼痛,使得她不自觉地耸起肩膀,好像身体被往上提起。
鲜血还是不断涌出来,无奈,她把洗脸用的毛巾拿来,一咬牙,迅速在手掌上缠了几圈。
她什么也不做,脱了鞋子上床睡觉。
窗帘没放下,外面的灯光还是照射进来了。若玛正面朝上,把手搁在肚子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握住。
其实若玛一直都没有发现,睡在下铺的宋琳没有睡着。黑暗中,她如同死不瞑目的僵尸,目光阴惨,像是要把若玛焚烧。
若玛回想起刚才,她一挤出门,人就不见了。若玛心里无比地肯定,那个人就是在图书馆偷窥她的那个,也就是闯入她们宿舍的那个。短发的女生,她记住了,虽然对方的脸有些大众化,看一眼未必可以想起来,但要是站在若玛面前,她一定可以认出来的。虽然对对方的身份一无所知,可只要她还在学校里(而且她还极有可能是在校学生),若玛就绝对能找到她。
在她身上,若玛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不是偷拿了我们的钥匙吗,既然她又出现了,那么就一定对这间宿舍也感兴趣了,我何不也学学她,只要能拿到钥匙,我就可以在没有人的时候出现在这里了。”
于是,她跑下楼。很显然,当时的情况,整栋楼都是混乱的,人们不断地往楼上跑,都想凑点热闹。若玛晃悠晃悠地走进舍管室,没人特别注意她。
舍管室的门关着,但门口没有上锁。若玛用指尖点了一下,门慢慢地开了,露出一道缝。舍管员想必是很慌乱,临走前忘了关门。
她举起手,两个女生迎面过来。若玛上升的手立马弯过了五指,在门上扣了扣。
“阿姨,在吗?”
两个女生擦肩而过,只瞥了她一眼。待她们在楼道处转了弯,并再次确认没有人看到后,若玛快速走进屋内。
借着外面的光,她动作迅速地拉开放钥匙的抽屉。舍管这里有整栋楼的钥匙,所有的钥匙一模一样,只在钥匙上贴了不一样的标签。
门外有人向这边走来,若玛的额头一下就渗出汗来,这种事情她不常做,心理压力马上就上来了。抖动的手还在摸索,还好她很快就找到了钥匙。
脚步没有在舍管室停下,向远处没多久便消失了。若玛猛呼吸一口气,拉开门出去。
幸好,没有人发现,她揩掉额头的汗水,吐出一口气。
若玛回到宿舍,屋里剩下她一个,其余的估计是在隔壁集合呢,对今晚的自杀事件总得有个看法吧。
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看着它发愣。
后来,警车来了。
若玛侧了个身,脸贴着枕头。窗外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桌子上放着的闹钟,秒针慢悠悠地转动,转到一半咔地停住了,分针急速往后转圈,吱咔吱咔响了几下也不出声了。
若玛抬起头听是什么东西,除了睡梦中的呼吸,什么也没有。
她躺下,将信将疑地眨了眨眼。
“楼上的宿舍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在后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溜出去,爬上楼,开了501的门。
阳台的门开了一点,地上一丛丛影子在爬动。若玛嗖地吸上一口气,待定眼一看,原来是头发在夜风里滚动。这头发是那个女生吧。她这样猜测,蹑手蹑脚地进去。
若玛环顾四周,一切都在幽暗的在空气中静默。她找到靠窗的桌子,当时那个女生就坐在那里。凳子倒在地面上,凳面上沾着血迹,由于干了,颜色是暗红的。桌子上放着一面精致的椭圆形镜子,边缘是铜质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纹,有很复古的味道。不知道这面镜子是不是死去的女生的。若玛心里叹了一口气,地上有一张纸屑,她捡起来,大概是从书本上撕下来的一小块,角落里只有一个页码“347”,若玛脸上飘过一片疑云,来不及思考,阳台门就大开了,吹进来一阵猛烈的风。若玛顺手把纸屑塞进口袋里,正要去关门,桌子上有什么东西抖动了起来。
像是地震一般,桌子上的镜子自己颤动起来,但是放在它周边的任何东西却很安然。镜面不断地震动,反射的光也在对面墙上摇晃,若玛惊呆了,镜面明明是平的,但现在看起来表面像是滚动的波浪,越来越剧烈,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若玛不知道怎么办,还来不及害怕,或者说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镜子里掠过一个黑影,黑影被扭曲地没有了具体形状,身后的墙上也有一团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哐当”,若玛还没有看清楚是什么,镜子猛地往前一震,掉到了地上,“啪”地玻璃碎成了好几片,从铜框里脱离出来。
若玛拿起一块玻璃镜片,它的边锋闪着尖利的光,她凑到眼前,玻璃片中出现她的眼睛,若玛没想到自己会是这种眼神,坚定严肃、沉着冷静,她对这种状态非常满意,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周围忽地一片亮堂,嘈杂声灌满人耳。若玛起身看到门口围了一大群人,每个人都惊恐地尖叫着。她不知所措,他们的表现很奇怪,像并没有看到若玛一样,而是透过了她或者视线从她身边绕过。人群中冲出一个人。
若玛当场惊呆了,她看到她自己神色匆忙地出现了。她也没有看到若玛,和别人一样望着屋内。
怎么会有两个“我”?若玛惊奇地想着,好像被提醒了一样,突然回过头。
窗边坐着自杀的女生徐静,在她身后站着一个女人,低着头,头发盖住了脸,伸出两只皮肉干枯的手。
黑色的上衣,黑色的粗布裤子。没错,就是她。
若玛的心脏跳到了嗓子口。
女鬼的手伸到徐静面前,蒙住了她的嘴巴,她像要大声尖叫,但发出来的声音就像在哭泣,她奋力地要把手掰开,死命地在脸上抓来抓去。
女鬼松开手,徐静就立马站直了,染着鲜血的剪刀从膝上掉落,女鬼看到剪刀,好像害怕似的退了一步,但马上又张开手扑向徐静。她的双手像树根一样纠缠在徐静的胸口,越勒越紧,徐静疯狂地撕扯衣服,但女鬼还是紧贴在她身上。
仿佛是消耗了大量精力,女鬼掉了下来。徐静向人群跑去,女鬼一抬头,伸长了手臂又把她抓了回来。她在一刹那,精神几近崩溃,接着疯狂、大笑,露出憎恨的表情。
女鬼冷瑟地望着她,显然这世界上多了一个疯子让她感到满意。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藤条,还是她本来就藏着一根藤条,若玛看到女鬼升到半空中,一鞭一鞭地抽打着徐静。
徐静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但鞭子还是无情地打下来。若玛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徐静撕心裂肺地叫喊。
不知挨了多少鞭子,她以无比强大的忍耐力站了起来,鞭子依旧冷酷地抽打着她,她只是缩了缩肩膀,然后,她跑向了阳台……
“不要!”两个若玛同时叫喊出来。
她睁开眼睛,周围一片黑暗,悄无声息,手里还拿着玻璃镜片,镜片里还是一只眼睛,只是多了几分胆颤。
门外的风嗖嗖地吹进来,若玛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就看到窗户外面,一个黑色的影子从玻璃里头显现出来。
她抓紧手心,往后倒退几步。黑影还在进来,没多久,就悬空了出现在若玛面前,像她步步紧逼。
若玛快速后退,惊恐地注视着这个黑影。黑影里面长出一张脸,先是头发出来,然后浓密的头发向两边拨开,模糊的五官凹凸不平。
这张脸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它在不断地变化,起先是徐静的脸,若玛认得,但为什么这么快就成了鬼,若玛不能理解。接着,徐静的脸自动溶解,变成了另一张若玛并不知道的脸,像一个中年妇女,嘴巴是开着的,里面无比空洞,没有一颗牙齿。
虽说这个黑影长出了人的脸,但没有人的身子,脸的下方就是一团黑影。若玛顺着黑影往下看,一双脚挂在地面上方,脚非常得小,若玛怀疑是不是她的裤管太大了。
裤管,若玛全身的血液开始倒流,是她,对,她又来了。
若玛一抬头,两只干枯的手已经在她上方张开了。
她赶紧往后跑,可是门锁着了,插销不知怎么地卡住了,她一时打不开。女鬼步步紧逼。若玛的双手不听使唤,门就是打不开。
女鬼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她那双发黑的手就要碰到她了。
紧要关头,插销在极大的力气下打开了。若玛拉开门,一头栽了出去。
她极其狼狈地跑回宿舍,幸好女鬼没有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