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你今天有时间没?有空的话来陪我做志愿者呗。”
我登时清醒过来翻身趴在床上仔细问到:
“柠檬?小妮子你怎么还有闲心去当什么志愿者啊?”
“我在青岛的时候就经常做义工啊,我们人手不太够,你也来呗。”
“哦,抓壮丁是吧?”
“谁说的!?”
“你哥呢?把那小子叫去人手不就够了?”
“那个高材生已经到老师家里补课去了。”
“又去补课!?人参鹿茸吃多了也是要死人的啊!……哎,好吧,你等我起床。”
“张扬,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不会睡到现在还没起来吧!?”
“额……我等会儿去哪儿找你啊?”
“红岩广场,到了给我打电话啊。”
“嗯,好的。”
我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慢悠悠地坐上公交车,过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晃到了红岩广场站,老远就看见聆梦和一群差不多年纪的人聚在一起,很奇怪,按理说如果是正规志愿者组织都应该有自己统一的服装,但是那些人的穿着就像是自发聚在一起似的各不相同,小妮子背着背包正有说有笑地被那群人围在中间,她看到我之后赶紧挤出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着我一边走一边说:
“我已经给怡姐说你要来了,快去和她见个面吧。”
聆梦带我走到一个年轻女子旁边,那个女子看上去二十二三岁的年纪,不仅面容姣好而且举止不凡气质极佳,她此刻正在和一个中年妇女交谈,那个中年妇女旁边站了一个带着深度眼镜,看起来木讷呆板的男生,估摸着应该是她的儿子。
那个中年妇女的体型像一个膨胀的球一样紧绷住外衣,两条如同倒立圆锥体的腿艰难地杵在尖锐的高跟鞋上,这样发福的身材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人类物质生活的优越,整个构造给人一种很不和谐的感觉,她呲着黄灿灿的龅牙对怡姐说:
“小妹,我告诉你啊,我这个儿子可了不得了,从小到大每次家长会,班主任都当着全班家长的面夸他成绩好啊,我给你说啊,他小学是中队委,初中还是副班长啊。”
我无语地看了那个中年妇女一样,听她的语气,似乎她恨不得让怡姐自己滚回家,然后让她那超人一样的儿子来当队长,怡姐却依然微笑着回答说:
“阿姨,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您儿子这么优秀的人能加入我们志愿者团队。”
那个中年妇女的表情变得略微有点尴尬,似乎怡姐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于是接着说:
“那个,不是,你们志愿者,那个,以后会有什么好处吗?我这么优秀的儿子,你多照顾他下没准……”
我很无语地看了那对母子俩一眼,这是来参加活动的还是来篡位的?没想到怡姐竟然毫不在意地继续解释说:
“阿姨,您误会了,志愿者的初衷就是自愿服务社会,而且我们是自发组成的团队,不能提供志愿证明……”
中年妇女一听做志愿者没有任何好处可言,没等怡姐把话说完那张浮肿的脸就已经拉了下来,她不死心般语气冰冷地问到:
“不是说孩子参加志愿活动都会有证明的吗?今后升学找工作那些证明可是有……”
“哦,你是说中国注册志愿者证书吧,那个可以在加入青协之后办理,我有几个朋友目前就在高校里负责大学生相关方面的工作,志愿者证书可能会对以后某些方面提供帮助,但那些都是次要的。”
“你有一些朋友在那个什么倾泻里边工作!?”
“呃,对,青协,青年志愿者协会。”
“是是是!”
那个中年妇女立马眼睛放光地继续把她那宝贝儿子夸得桃花乱开,她的儿子也不闲着,依然翻着死鱼一样的眼神目空一切,挺了挺胸脯,看起来就像动物世界里那些为了追求异性而挺胸抬头举止怪异的鸟类,过了二十分钟,中年妇女终于把她那个大愚弱智的儿子扔在这里然后满心欢喜地走了,聆梦这才走上去对怡姐说:
“怡姐,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张扬。”
怡姐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然后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看聆梦,聆梦脸颊微红地解释到:
“什么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怡姐笑了笑说:
“哦?哈哈哈,不开玩笑了,很感谢你们能来帮忙。”
和怡姐打过招呼,我好歹得空仔细打量起其他的志愿者来,一共六七个的样子,除了聆梦其余的都是男生,年纪和我差不多大,但是很奇怪,这些人并不是我想象中那种老实憨厚的志愿者形象,一个个看上去几乎跟辍学少年有得一拼,其中有一个的耳垂上还戳了两个骷髅耳钉,难怪刚才这群饿狼把聆梦围在中间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我一阵后怕的同时不由得感到万分庆幸,还好今天跑来陪着她,不然这个小妮子真的身处险境了。
我凑到聆梦的耳边悄悄问到:
“柠檬,这是哪门子的志愿活动啊,那些人都是打什么地方聚来的?”
聆梦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说:
“不知道,怎么了?”
“你不觉得这些人……”
我偷偷用手指了指那些人说:
“很像混混儿吗?”
“没有啊,张扬你想太多了吧?既然由怡姐那样的人担任队长,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的确,唯一看起来靠谱并且让人能够稍稍放心的也就数怡姐那个队长了,我瘪瘪嘴没再说话,心里却一直提防着,随时准备见机行事。
继续环顾四周的同时我发现离那群人不远处还站了一个男生,他虽然年纪同样和我差不多大,可是一直抄着双手独自站在一边,像是和嬉皮笑脸的众人没有共同语言的样子,如果谈到气质,他给人的感觉至少和旁边的那群人差了好几个层次。
“那是肖遥,听怡姐说是一直都在参加活动的老成员。”
我冲着聆梦点点头,又别过脸仔细打量起那个男生,不一会儿我们所有人被怡姐叫到了一起,她笑着对我们说:
“各位,很高兴大家能在假期里辛苦地赶来参加我们的志愿者活动,今天我们要去重庆的一个郊县里……”
怡姐正在讲话的时候忽然有个人从侧后方撞了我一下,虽然力度不大但我还是猝不及防地往旁边踉跄了两步,回过头一看那个两眼无神的书呆子横空出世般挤在了我和聆梦之间,接着他用自为非常潇洒的动作理了理头上那上世纪末才流行的老土发型,似乎希望藉此来引起旁边聆梦的注意和青睐,谁知道小妮子只是抬起头来和善地笑了笑,接着从他身后又绕到了我的身边。
“包的客车已经到了,走吧!”
怡姐一声令下,伴随着欢呼一群人集体开始往广场外走,我刚一转身便和身后书呆子的目光对在了一起,真让人诧异,他那双死气沉沉浑浊无光的眼睛里竟然还能泛出点儿愤怒的颜色,真是难为他了,我嘴角一扬拉起聆梦就走,心想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我妹也是你能碰的?
一辆中等型号的面包车靠在广场大门外的马路边,上边的座位最多能容纳十多个人,所以我们全都坐上车后还觉得挺宽敞,从大道转上高速公路,那几个所谓的志愿者一路上五音不全地嘶吼着流行歌,几乎一刻也没停过,只有我和旁边的聆梦,还有跟我们隔了一条过道独自坐在窗边的那个肖遥安安静静没有开口说话,我越来越疑惑这到底是什么志愿活动,怎么搞得像出游散心一样?
不知不觉间过了接近一个小时,窗外掠过的风景已经从高楼林立的市区变成了瓦房散落的郊外,司机在一个收费站下道后七拐八拐驶上了一条泥泞颠簸的乡村小路,车上的那群“旅客”也因为时近中午而没有力气继续鬼哭狼嚎,同时拿出各自备下的午饭开始胡吃海嚼,聆梦也从自己的背包里找出三份三明治示意我递一份给那边一直望着窗外发呆的肖遥, 他看到我递过去的午餐先是愣了愣,接着扬起嘴角笑了笑,让我意外的是他接下以后竟然捧在手里又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忽然面包车剧烈地颠簸了几下,最终坐在车厢后边的我们感觉猛地向下一沉车身便不动了,驾驶座上叼着烟的师傅推开门下去之后一边绕到车尾一边嘟囔说:
“哎,怎么在这种地方抛锚呢……”
我们一群人也跟着下了车,在泥泞中小心翼翼走到旁边一看,原来面包车的左后轮陷进了烂泥里边,怡姐赶紧朝蹲在轮胎旁边的司机问到:
“师傅,能开出来吗?”
那个司机站起来把烟头随手扔进旁边的一个泥水坑,嘴里吐出一阵浓烟摇了摇头回到:
“不好说。”
此时那些男生已经吆喝着跑向不远处一只被拴在木桩上的小羊那儿看稀奇去了,还在面包车旁边站着的除了司机和怡姐只剩下我、聆梦还有肖遥,而那个书呆子却隔了一段距离杵在我们后面,像站岗的哨兵一样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我冷着脸刮了一眼那群正在摆弄小羊的麻烦东西,很想脱口质问怡姐这到底算是什么志愿活动,那些人又算是什么志愿者,但看到怡姐紧皱双眉的样子话到喉咙又被舌头挡了回去,其实仔细想想,估计此时此刻比起我怡姐应该更生气。
我看着陷在烂泥里的轮胎对司机说:
“司机师傅,要不先给轮胎放点儿气再发动试试?”
司机抹了抹前额点头到:
“也只有先这样了。”
旁边的肖遥一边走一边说:
“我去找块木板来。”
很快肖遥搬来了一根路边废弃的树桩,司机也已经给轮胎放好了气,我和肖遥抬着那截木桩来到车身后边就要开始往坑里塞,聆梦也担心地跟到旁边的路边上,谁知那个书呆子突然像恶狗扑屎一样冲过来,把手一拦大义凛然地挡在聆梦面前,接着用不耐烦的语气冲我们喊到:
“左边点儿!多了!再右边点儿!……”
我抬起头来愤愤地瞪了一眼姿势像是随时要为革命献身的书呆子,天底下哪来这么多连别人推车也要站到旁边指挥一把从而满足优越感的可怜虫?身边的肖遥连看都不看一眼地说:
“别理他,没有千斤顶塞不进去。”
“要不让司机倒退看看?说不定能借着木桩退出来。”
“可以试试。”
我们两个又是好一阵忙活才把树桩垫到左后轮的后边,一切准备就绪,我们赶紧退到一旁,万幸司机挂上倒挡轰了一脚油门面包车便从泥坑里爬了出来,肖遥笑着看了我一眼问到:
“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张扬。”
“我是肖遥。”
他又看着聆梦问到:
“这位美女呢?”
“我叫澹台聆梦。”
我们三个笑着转身朝面包车走去,可那个两眼无神的“大领导”却梗着脖子紧跟在后面说:
“你们看看,要不是我来指挥哪能这么快,记住,我叫……”
“滚!”
走在我身前的肖遥头也不回地大声吼了一句,我和聆梦对望一眼同时用手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笑声飙出来,另一边的那群麻烦也意犹未尽地回到了面包车上,我听着耳畔再度响起的闲聊和谈笑差点没忍住心里的业火,好像在他们的逻辑里认为出了什么麻烦等一会儿就能解决是理所当然的事。
启程之后我们很快来到了这次活动的目的地,那位怡姐提及的吴大爷家中,从外面看上去是一座很有年代的农村土房,进到院子里时吴阿婆正在扫地,她看到怡姐到来很是开心,怡姐把带去礼物放进主屋之后便开始和阿婆扯起家长里短,我看着眼前眉开眼笑地怡姐很是敬佩,真正的善人还真是这样,能在帮助别人的同时还不让他们感到难堪。
援助与施舍是如此相似却又天差地别,难怪啊,有些有钱人捐款捐了一辈子也成不了慈善家,你看看每次天灾人祸,总有那么多的企业和个人把钱送出去之后只关心着排行榜上的数字,毫不在意资金的下落和用处,这样的捐赠或许连施舍都不如,捐得多又怎样,捐再多也是对自己劳动成果的不负责,更是对援助对象的不负责。
不用说,本来该帮忙扫屋挑水的那群麻烦又像蝗灾般到处看稀奇去了,书呆子不知道是不是被肖遥骂开了窍,这次竟然一言不发地跟着我们三个开始帮忙。
我和聆梦本来前往屋旁小坡上的柴房想要拿扫帚,结果老远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背着装满柴的背篓沿着小路从山林上下来,她刚到柴房前忽然不小心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背篓里的柴火四散掉了一地,我和聆梦赶紧跑过去,到了跟前时那个小妹妹已经缓缓从地上坐起来,她扬起略显痛苦的小脸看着我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站起身一边收拾木柴一边用稚嫩的声音说:
“脚踩滑了……”
聆梦赶紧蹲下身抱着她一边查看有没有伤着一边急切地说:
“小妹妹,没事吧?”
我俯身拾回那些木枝的同时小女孩儿看着聆梦笑问到:
“大姐姐,你们是和怡姐姐一起来的吗?”
“嗯,走吧,我们先回去,后面的事情交给这个大哥哥就行。”
那个小妹妹被聆梦牵着一边往屋那边走一边朝我挥着小手说:
“大哥哥,谢谢你了。”
我笑着也把手挥了挥,将那背篓木柴放进柴房之后我拿起扫帚也赶了回去,此时那个小女孩儿正抱着怡姐和她聊得笑靥如花,我拍了拍站在旁边看着她们的聆梦说:
“小妮子,看什么呢?”
聆梦目不转睛地问我说:
“张扬,你以后结婚了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呀?”
我把眼一翻回到:
“首先我要有个女朋友。”
“嘴贫!”
聆梦回过头来恨恨地棱了我一眼然后抢去了一把扫帚,我跟着她来到院子里,看到肖遥拿着抹布仔仔细细擦着窗户,当书呆子用尽全力帮忙挑来一桶水时我忽然有些后悔刚刚对待他那么刻薄,谁知那边的肖遥站起来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
“朋友,刚才是我太激动,对不起了,我是肖遥,你呢?”
那个书呆子依旧愣愣地笑了笑说:
“没事,我叫王鸿儒。”
这时一位老爷爷从后院儿绕了过来,他穿了一身那个年代的深蓝色工人装,头上也戴着相同颜色的军帽,很奇怪,这位大爷像在沉思什么事情一样背着双手,眼睛一直盯着脚上踩的解放鞋,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又没了一只,这是第几次了?哎……”
他看到我们几个之后先是一愣,转而望了望正和阿婆坐在屋里聊天的怡姐,回过头绽出笑容说:
“孩子们,你们是和小怡一道儿来的吧,放下吧,放下吧,这些事儿我们做就行了,小心别累着,快坐快坐,嘿嘿,你们能来就挺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