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次见到丁友田，我们俩开门见山，直接就问了检举信的事，要他给出个解释。这个问法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虽然我对小童的分析很认可，但毕竟是实践出真知，我对这个事，还是有点怀疑。
“检举信？是我们写的。”丁友田一副坦率和认真的样子，并没有想否认这个事。
这个大大的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就算不是像小童说的那么直来直去，起码也得有一番复杂的斗智斗勇，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就承认了。
“你为什么要写检举信检举自己的老师呢？”我问他。
“那个时候，我们学生会搞活动：净化校园，纯洁学术，除了一些公开的活动，比如与什么搞卫生啊，大扫除啊，号召大家签名承诺考试不作弊之外，还有一些隐秘的，写检举信就是这个活动里面的一项隐秘内容。”
“检举人是一项活动？”我问道。
“是的，常见的一些行为，早就流于形式了，不光力度不大，而且每年都搞，劳民伤财，收不到效果。既然要搞，就动点真格的。”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检举信会给赵教授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伙子。”我惊讶地看着他说。
“我们并没有针对某一个人，我们针对的是这个现象。”
“那赵教授那封检举信中的那些事，你怎么解释，那每一条，不都是针对他的吗？”小童说。
“赵教授觉得是针对他的吗？也许吧，不过我们并没有针对他，我们写的所有的检举信，内容都是一样的。检举信的内容都是囫囵话，都是那几条：男女作风问题、学术不严谨等，学校里面一共不就这么点事吗？语言学嘛，越是抽象概括性的语言覆盖面就越广。这个主意还是我想出来的呢。”丁友田说。
丁友田看着我们俩惊讶的样子，继续说：
“我们当时是交叉写信，自己不能揭发自己的导师，这个主意也是我想出来的。毕竟属于为亲者讳嘛，另外要是万一查出来面子上也不好看。检举信的模板内容是我拟定出来的，有些话的概括面很广，但是杀伤力就小了，而有些话又相反，很尖酸，但是只是特指某一小撮人。我拟定的话，都是能击中最广阔的范围而同时又能产生最大的破坏力，这个我们是有过实验的。不过赵老师那封不是我写的。”
“这么说你也写检举信揭发人了？”我问道。
“是的，和你们说也没关系，我揭发的就是现在的校长。只不过我写检举信好像还帮了他的忙，当时他还不是校长，写信之后的一个星期，他被任命为校长。”丁友田耸了耸肩膀，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
“不过我觉得，似乎所有人中只有他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犀利的、攻击性强的语言恰恰代表了事实的模糊，所以他破解了这个谜题，并且成为了校长。当然，具体的任免详情是不是这样，我也不太清楚，这只是我猜的。不过他上任后，学术氛围的确是好了很多。”
丁友田说的这个事的确让我们俩感觉到很意外。目前出现的这个结果显然大大地出乎我预料的范围，我迅速地把这些事组织在一起，从头分析丁友田说的话。
丁友田看着我们俩愣住了的样子，一时他也没有说话。我感觉他这样做就像是话剧中的留白，就是在说完一句有复杂含义的台词之后，留给观众们一点时间去思考这句台词，而他恰恰在观众们想明白之后，他才继续说道：
“我打算去国外了，学校已经联系好了，下个月就走了，我觉得我和赵老师之间有了很大的隔阂。这个隔阂已经不是语言能解释得清楚的了，我一直很敬重他，并且也知道他对我充满了希望。但是我觉得我对他最好的回报，不是我表面上对他多么恭敬，或者生活上对他多么关心，而是我真正能做出点东西，在学术上做出点成绩。语言上沟通不了的问题，让语言学来沟通吧。”
我们俩很无语地看着他，这个情况更出乎我们俩的意料。
我脑中立即也根据丁友田刚才的话产生了几种怀疑，尤其是他打算出国，似乎和“畏罪潜逃”能搭得上关系。但是又立即很自然地否定掉了这些怀疑，因为这些怀疑的解释，已经被丁友田刚才的话全部包括了。根据我对小童的了解，我几乎可以肯定小童此时也和我一样，只不过他的怀疑可能数量比我更多一点。
丁友田看着我们俩的样子，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以后如果有机会，请帮我把这个意思转达给赵教授吧，也许这个话，你们说最合适吧。”
我们彼此对视了很久，我越来越没有了思路，我已经放弃了从案情的角度来考虑这个事情，我看着丁友田脸上的表情由上课时的那种紧张和专注，逐渐变成了下课时候的轻松和自然。我更加难以排除他的嫌疑了，至少从感情上，我觉得他好像能猜到我们的思维一样，虽然在事实上我没有什么证据。
他看着我们俩，也半天没有动静，大概是在等我们思考这件事，或者自己也在思考着什么。很久之后，他扬扬眉，然后对我俩说：
“没有别的问题的话，下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