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其萱醒了的时候,听见周围乱糟糟的声音,什么夫人,什么母亲的,虽然似乎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偏偏搅合在一起,沙沙的更加让人心烦。
她努力睁开眼睛,眼皮好像重达千金,勉强了半天才微微睁开一条缝,于是她又索性闭上了,只叫侍女:“卷耳,飞蓬。”
“夫人,您醒了!”那一激动就又尖又高的声音正是飞蓬,可是“夫人”是什么人?
“母亲!母亲您醒了!”是孩子的声音,还不止一个。什么“母亲”?自己房里可没有带孩子的仆妇……还没想完,一个软软暖暖的重物砸在自己身上,什么东西抱着自己的手臂:“母亲!母亲!”
“怀远你下来,这个时候别闹母亲。”
这下子把沈其萱吓清醒了——这个“母亲”好像是叫自己的!自己可是正派的闺中淑女啊,怎么能被人叫“母亲”?
这下沈其萱的眼睛一下睁开了,然后傻眼了:床头真的围着三个孩子,大的不过十来岁,小的那个只有三四岁——正在一个七八岁样子的女孩子臂弯里挣扎想要扑到自己身上的样子;三个孩子眼睛都红红肿肿的,一脸惊喜的看着自己。
“快去禀告老太太和三爷,夫人醒了。”——说这话的却是自己从小贴身的侍女飞蓬,可是飞蓬怎么做了妇人装束,自己还打算带她出阁呢。
沈其萱惊的想要坐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软趴趴的没力气,卷耳上来扶她。
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婆子说:“让三夫人躺着吧。小产最是伤身的,得好好休养着。”——这是谁?三夫人又是什么人?什么小产?
这个房间自己也没见过,别说不是自己的闺房,就算自己家里也没这样的房间,虽然自己家挺大,自己也不是所有房间都进去过的,但是这种风格和自己家完全不同。
这是哪里?这时候女萝端着一个黑漆戗金托盘过来:“夫人喝点参汤补补气神。”
要不是看见飞蓬、卷耳、女萝这些自己的侍女,沈其萱一定认为这些人认错人了,可是这又是什么地方?
沈其萱想自己莫非在做梦?对!一定是做梦!因为今天白天听了姐姐消香玉损的不幸消息,所以晚上就做了这样的噩梦。
这时候,一个陌生的脚步声靠近,沈其萱一片茫然的看过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高大男子转过屏风直奔自己,他相貌俊朗,但是眉头紧蹙,一脸严肃,使得本来就强硬的气势更是吓人。
当然不是气势吓人不吓人的问题,而是陌生男子怎么进了自己的卧室?这自己的闺誉怎么办?
沈其萱反应快,一把拉床帐遮挡,一边喊:“出去!”——里外这么多丫鬟婆子都是死人,怎么能让陌生男人进自己的卧室?!还有这帐钩怎么勾住的,这帐子居然拉不下来!
那男人听了沈其萱的话,就停住了,却没有出去,只是站在原地,说:“我知道你遇上这样的事一时不能接受,你对归燕和宁远的心我也明白。只是已经这样了,你看开点,好好休养吧。
……如燕我带到外头给你赔罪,你也是她母亲,你就自己处罚吧。寒烟也在外头跪着,说愿意去替你跪经祈福。”男人的声音挺好听,只是也带着他气质里的那种生硬的味道,关键的是他说的什么,沈其萱一头雾水。
“如燕把母亲害成这样!害死了母亲肚子里的弟弟!难道不应该偿命么?”沈其萱床头那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强揽在手臂中的小孩子,愤愤的看着那陌生男子一字一顿的说——这姑娘和这陌生男子至少有七八分的相似,无论长相还是气质。
那男人冷冰冰的说:“闭嘴!你跟你现在的母亲也几年了,学学她的温婉,别净学你生母那悍劲。”
小姑娘眼圈一红,却更挺直了腰,看的沈其萱不知道怎么得有些心疼。
这时候那年长的男孩子开口了,他语速很慢但是很坚定:“父亲,如燕谋害嫡母和嫡母腹中幼弟,国法家规都有明确的处罚规定,只需按规矩执行便是。不需母亲出面处罚吧?何况母亲现在的身体也没有精力。
就算母亲有这个精力,母亲就是受害人,如何惩罚如燕也不好服众。别说处罚严重,就算按国法家规,只怕也难免有糊涂人闲话母亲辖私报复,而处罚轻了,重则可谓无视国法家规,轻则日后难治后宅。”
沈其萱虽然现在也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但是也觉得这孩子颇有道理。
看女萝、卷耳都露出赞同的表情——因为她们都低着头在沈其萱傍边,沈其萱看到见他们的脸,那男人却看不见。
那男人看了那男孩一眼,又看一眼沈其萱,看她还是一脸没有表情——其实沈其萱现在还没入戏,自然没有表情——心里叹口气,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很过分,根本是致妻子于两难——处罚重了,必然有人说她报复;处罚轻了不能服众,她自己心理上更是过不去,毕竟这次是如燕做过了,居然把嫡母害到小产,就算她不是故意的,后果也如此严重了。
可是,这男子心里还是希望妻子能为了贤惠之名让一步,放过如燕,要不真如长子所说,国法家规,无论按哪一种,谋害嫡母的罪过都能毁了如燕。
而如燕是他和爱妾寒烟最爱的女儿啊,所以男子还是要为爱女争取一下:“夫人,为夫知道你委屈难过,但是如燕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也不是故意要害你的,只是小孩子心性和弟弟争执……”
沈其萱身边的小姑娘一脸愤怒的打断:“什么不是故意的!她就是要害死母亲的!都是她姨娘教的!我母亲就是那些狐狸精害死的!”
男子被女儿这么抢白,恼羞成怒:“闭嘴!还有规矩没有?出去!”
沈其萱是个聪明人,其实这么闹了一阵子,她也缕出思路了:夫人?母亲?小产?如燕?姨娘?谋害?
看来自己真的是做了一个噩梦:梦里自己做了起码两个孩子的后娘,最小这个是不是自己生的还不能判断,不过看着不像自己——但是做梦未必能精确到这么细节,所以还是不能判断。然后梦里的自己被庶女谋害小产,而眼前这个应该是梦里的自己的丈夫,正一心为害了嫡妻的庶女谋划脱罪。
做后娘倒罢了,反正自己素来最喜欢小孩子。只是这样的丈夫,这不是妥妥的宠妾灭妻的架势么?真是噩梦!
都是因为听到庶出姐姐被夫家逼死,所以才做了这等噩梦吧?
不过还是要问清楚,毕竟现在自己和梦里的自己混在一起了,这噩梦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要不自己给这个梦境加些波澜,也许就能从梦境里醒过来了。这样的噩梦自己一点也不想沉浸不醒。
所以沈其萱开口了:“你是谁?”
沈其萱正为自己庄生梦蝶的问题困扰呢,却不知道这句话如何震惊了一屋子人。
“夫人?”飞蓬和女萝几乎同时尖叫出声,不过飞蓬的声音要高昂尖锐的多,压住了其他声音。
沈其萱转头看看自己的侍女:“除了你们四个,这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这地方我也没见过。你们为什么叫我夫人?我还没出阁呢,你们疯了?”戳破了这个幻境,是不是噩梦就能醒过来了?
“夫人!——二小姐?您到底怎么了?”这么有爆发力的哭叫声不止飞蓬一个。
这还不算完,“母亲!母亲!母亲您不认得宁远了?哇~~~~”
魔音穿耳还不算,你们干嘛都这么悲伤沉痛的看着我,似乎我做了什么无情无义的事。沈其萱受不了的在被子里狠狠掐了自己几把——真疼!可是怎么还是在梦里?什么时候才到天亮?
这时候听见外头报:“老夫人来了!大夫人来了!二夫人来了!”
沈其萱自暴自弃的想:白这么狠的掐自己了,估计都掐青了,结果不但没醒。而且梦境还在扩大?
这时候一个白发苍苍的消瘦老妇人在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搀扶下转过屏风。老妇人打扮看似素简,沈其萱却能看出那低调里不同寻常的奢华。两个丫鬟却穿金戴银,比一般富家小姐还体面。那老夫人瘦的如同干柴一样,眼睛却一丝也不浑浊,一看就是个厉害的人。
身后跟着两个妇人打扮的女子,一个一身青锻裙袄,头上不过一只点翠簪,别无装饰。另一个却对比般的,华丽的晃眼,就算出门这装扮也夸张,何况现在应该是家常日子。
这就应该是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了?
这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带着一群的丫鬟,这房间饶是宽阔,可是这么多人进来,顿时除了主人的活动空间外,丫鬟们站的地方简直是挤的密不透风。
老夫人见三媳妇的侍女们哭做一团,大孙子和孙女也一脸悲切,小孙子哭叫不止,可是媳妇明明已经清醒过来了,正靠着侍女坐着,不像要死要活的样子啊?只是一脸茫然,不像平时,难道难过傻了?就问:“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