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手里的小锤晃了晃放下了,对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道:“哪位贵客出价五百两,还请举手示意”。
左顾右盼的人们,顺着伙计点头的方向看去。
远远的,一只圆巧丰润的小手高高举过头顶,豆沙青袄袖滑至手肘,露出小半截雪藕似的小臂。
刚才哑雀无声的人们,此时窍窃私语起来。
“哪家的女子,相貌真俊!”
“那还用说,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掷千金……”
“啧啧,这小女子也忒大胆……”
丫头听到了一些,圆圆的脸颊红了又红,看到小姐示意的眼神,点点下滑的小手,复又伸直。
伙计素来不忌讳客人的身份,在他面前,来者都是客,唯价高者胜。
刚才,他已看清了出价的人,虽然也十分吃惊,毕竟惯见场面,几声宏亮的吆喝,迅速拉回了众人的视线。
“还有要价的没有?”伙计问道。
四周一片压抑,没人愿意在这时候发出一点声响。
一把茶壶而已,谁愿当冤大头?谁知道抬价的,是不是与铺子相熟的掮客?
伙计手中的小锤清脆了响了三声,宣布道:“那位……客人,出资五百,这位爷二百,这位一百五,恭喜您三位入围!”
话音刚落,店里的小厮已经托起木盘,在人群中走动了。
绕过人群,小厮行至主仆二人身边站定,笑容可掬地施了一礼,恭敬道:“恭喜贵客,请入茶资。”
丫头看了看梅馥,两只手攥了攥,把早已握在手中一只飘花玉镯,慢慢放进了托盘。
小厮见了一愣,依然恭谨道:“贵客,小店只收银票,概不赊账的。”
梅馥抿了口茶,对小厮淡淡道:“这只镯子价值远在五百两之上,你先拿去,让掌柜的看看行不行吧。”
小厮听了,连连称是,赔笑退下。
过了一会儿,仍是这名小厮,将一个盛有一把白瓷壶的木盘,小心翼翼放在她们面前的桌上,请她们赏鉴。
细看面前这把白瓷壶,高约四寸半,口径寸余,底径二寸,浅口无颈,宽沿圆唇,溜肩深腹,短流平底。瓶身为长椭圆八棱瓜形壶体,壶口镶有鎏金银扣,肩一侧装有八棱短流包金扣,流根部壶面贴有一指宽的金曲花边,另一侧装有扁条形执手,整体造形独特,盖与执手间有一条金链连接。
梅馥用手帕擦拭了下双手,将瓷壶轻轻从盘内取出,用手稳稳托住,由外至内仔细端详,又将壶体对着明亮的灯盏看了看,最后把壶盖轻轻置于木盘内的红绸上,掉转看了看壶底后,轻轻把壶放回原处,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交与一旁侍立的小厮。
此时,大厅另一侧的一张八仙桌上,两位并肩而坐客人,也各自赏鉴着自己面前的壶。
左手是位身着墨灰大褂的老者,右手是位身穿月白丝绸长衫的青年。
老者正襟微坐,双目微胧,左手托着其中的一只紫砂壶,右手一寸一寸小心地抚描着。
青年已经鉴赏完手中的青花壶,把壶轻轻放回木盘,扭头看向老者,见他仍沉醉其中,含笑轻咳了一声。
老者眼皮猛的一抬,微嗔了青年一眼,手里的壶也放了回去。
青年见状,含笑问道:“伯父,您觉得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老者手捋长髯,反问道:“呵呵,你倒先说说看。”
青年闻之,看向自己面前的青花瓷壶,食指一点,信心十足道:“晚辈以为这一把,是真。”
老者听了,一笑,悠悠道:“理由是......”
青年听了,也不谦虚,不急不徐道:“定窑创烧于唐,兴盛于北宋及金。这把壶,高六寸,宽五寸半,足径二寸半,为仿元代僧帽壶形,其高度相同,器型略有变化,比元代器型瘦了许多。”
见老者点了点头,青年继续说道:“此器型原是有典故的。永乐五年,永乐帝为其母后荐福,建普渡大斋于灵谷寺。其间,因藏僧哈立麻率众僧做道场而不能瞌睡,永乐帝便为诸僧订制了一批僧帽壶赐予。之后,历代皆有仿造。”
青年将壶轻轻托起道:“您看这里,壶口沿内画有穿莲双龙纹,口外画有缠枝灵芝纹,颈上、流腹亦画有穿莲双龙纹,肩饰六勾连如意纹,内各加莲花一枝。”
“还有这里,”青年指着壶腹道:“腹部写有一周藏文吉祥经文,底边又画十二莲瓣纹一周,中绘缠枝灵芝纹。所以,依晚辈看,这只壶,其名应为青花藏文穿莲双龙纹僧帽壶无疑。”
说罢,青年反手将壶轻轻翻转,露出壶底底书“宣德年制”两行四字楷款铭文,向老者会心一笑。
老者听了青年的这番介绍,似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见青年喜不自胜,老者又摇了摇头,缓缓道:“我刚才点头,是赞同你对僧帽壶的一番见解,并不代表,我赞同你这把壶是真呐......”
青年听了一楞:“那您的意思是?”
老者微微一笑,眼神朝面前的紫砂壶一扫:“我的意思嘛,这把才真。”
青年不服气道:“愿闻其详。”
老者双目微合,仿佛自言自语道:“这把壶高不足四寸,口径不足三寸,砂质温润,呈浅猪肝色,泥料略粗,且含有杂质,烧成后壶体表面多有小粒火疵。”
顿了顿,又道:“壶身筒为球体,器形规整,泥片接头衔接自然,几乎看不见泥片相粘的痕迹。壶盖呈凸圆形,为压盖。盖面贴有四瓣形柿蒂纹,对称分布,工艺极为讲究。”
说到此时,不禁睁开双眼,伸手将面前的紫砂壶从木盒中轻轻举起,又缓缓置于掌心,赞叹道:“难得!难得!”
青年有些着急,催促道:“伯父,您赶快说完啊,别吊人胃口。”
老者哈哈一笑,接着道:“以当时的制壶工艺,能将此壶造型制作得如此饱满,做工又如此讲究,实在是难得之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把壶名为如意纹盖大彬壶,它乃是明晚期匠人们的巅峰之作呵......”
青年见老者语言凿凿,神情稍微郁郁,又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青花瓷壶,提笔刷刷在纸上写了数字,交与侍者,朝老者满面春风道:“如此,晚辈甘愿与您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