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一晚上去了磨坊山,磨坊山还是那般静寂,天空开始下起了雪。
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卓一停在了周延的土坟前,曾经的那根小树枝已经长成了一棵大树,摸着树干上沟壑的树皮,他有一些踌躇了。还手抱住大树,卓一喃喃问道,“你当初……又是怎么想的呢?”闭上了眼睛。
记忆回到之前。
那个下午,卓一讲经回山,突然下起了暴雨,卓一只得在路边的大树下避了避。
“给!”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卓一不由低头,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小不点递给自己一把雨伞。小家伙头发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了小脑袋上,身上穿着一件改良的蓝碎花衣衫。
“你明明有伞,为什么不自己撑起来遮雨?”卓一拉过小家伙,抬起相对来说比较干的衣袖给他擦了擦脑袋。
“你是山上的仙人么?”小家伙抬起头,水晶一般澄澈的眼眸里印出一个小小的卓一。
“我不是仙人,是个闲人,但就算是仙人也怕老天下雨,何况你是个凡人呢?”卓一将小家伙拉到身边,撑起了雨伞。
小人儿盯着雨伞外面的哗啦啦滴下的雨水,声音带着些颤抖,“我连最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又凭什么用这么好的伞!”
卓一笑着揉揉他的小脑袋,“正是因为如此,你才要好好过活你自己,只有你自己好了,你才能保护别人不是?”蹲下身来,出现在小人儿的面前,眉眼弯弯。
又一个下雨的傍晚,卓一卖完药材回山,途中见到两个年轻的小公子,一个大约十来岁,另一个大约七岁,俩小公子身着华贵,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俩人都撑着上好的油纸伞,在上山的小路边不远的小树林里找着什么,卓一本着晚上山中鬼怪窜横,容易误伤的想法,就凑了上去,问道,“你们在找什么?”
倒是把两人吓了一大跳,其中较长的那个小公子定定地看着卓一,见卓一一身湿透了,便问,“你都不带雨伞的么?”
卓一摸摸脑袋,惭愧道,“忘记了,呵呵。对了,在下是这附近的居民,这天色渐暗,即将有鬼怪出入,两位还是尽早下山的好。”
年纪稍大的那个小公子连忙点头,“好好,多谢先生相告!”随后拉着身边的小公子就直奔山下跑去。
卓一还想着别是摔倒了就好。
如今回想起来,也许自己在那时候就已经见过周延了两次了,第三次也是在一个大雨的午后,只是这一次,却是最后一次,他让自己为他收尸,让自己接手一个拥有纯正帝王血脉的孩子的人生。
雪越下越大,大树下的小土包零星地落上了些小雪,卓一真开眼来,如今,是谁利用了谁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是怎么也不可能再退回去的了,抬头望向大树的枝桠,那些黑黑白白交印的空间里,卓一似乎看到了白菜大仙的笑容。
卓一毅然离开了黎母河河滩,纵身越上了自己修炼的山洞里。
山洞还保持着离开时候的样子,石桌上已经沾上了些灰尘,卓一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不再犹豫。卓一去地下的山洞里取了一柄纯黑的精铁剑,而后取了一只玉碗。将玉碗放在了石桌上,卓一便伸出左手,咬咬牙,右手一挥,鲜血汩汩而出,流满了玉碗,卓一右手几个起落,将左手封印起来,鲜血止住,竟连伤口也开始愈合,华润如初。
而后取出从皇帝那里偷偷落下的一片遥若花瓣,放入碗中,霎时,花瓣开始吸收鲜血,汩汩涌动,挣扎着长成一株与太子南越京带回席印皇宫那株白色的遥若一般大小的通体鲜红遥若。
卓一闭上眼,手捏结印,开始施术。只见卓一身上开始散发出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光晕,光晕在卓一周身环绕,越来越浓厚,随着卓一双指挥向石桌上玉碗里的鲜血遥若,遥若刹时随着金光的浸透化作一颗通体金莹水亮的明珠。
卓一原本就内元消耗严重,此番作为下来,顿时将之前梵蒂莲所弥补连带着自己剩余的部分一同耗废出去,身体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白,纵使及时运功调息,卓一还是喷出了一口污血。
卓一拿着玉碗里的金色明珠便再次去了地下石洞,搬开堆放着武功秘籍的柜子,就算有人进来也只会被洞内的绝世武功与金银珠宝给吸引,这个柜子下的小洞是谁也不会多关注,纵使当年心思较多的南怡凤也只是一眼扫过。卓一强行运功,从洞内吸出一根手指粗细的银质长筒,拔开一端的盖子,从里面抽出一张薄如蝉翼一般透明的丝织物后,将银质长筒原样放了回去,然后将小洞封死。
山洞的禁制被卓一打开了,站在磨坊山独木崖上,卓一最后看了一眼崖下黎母河边的那棵大树,道,“你愿意为他而死,但是我却必须为了另外一个人去伤害他,你若是怪我,咱们在地府见面的时候你再好好教训于我,不……我可能去不了地府,所以,你就算是怪我,也永远不可能再见我了……”随后一个纵身,向着元城方向飞去。
将近天明,卓一才赶到了席印皇宫,悄悄落到了皇帝的寝宫里,却发现南怡凤只是坐在案几边打着盹,卓一自认为已经很放轻脚步了,却还是被警醒的南怡凤给捕捉到了,双眸睁开,泛出凌厉的杀气,一见是卓一才放松下来。
“小风,你将此珠戴上,切记时刻不能丢弃,那妖怪已经进入了席印国内,不过此时他已经有了人身,也不再需要吸食普通人的魂魄,更可能向一些妖怪与武功高手下手,你是帝王,身上龙气甚重,此珠戴在你身上,可以确保皇室一脉安全,我——”由于内元消耗严重,又连夜赶回帝京,卓一顿时体力不支,瘫倒在地,昏了过去。
南怡凤一个手快,坐在了地上,好在接住了卓一,顿时向着门外大声唤道,“来人!快传御医!”
赵荣惊慌,也不去想为什么卓丞相会突然出现在皇帝陛下的寝宫里,拔腿就往内务院那边跑。
南怡凤小心地将卓一抱上了龙床,轻轻为他将短靴脱掉,摆正身型,盖上被子。床上的人面色惨白,都见不到一丝红润,如若不是那频频浮起的胸膛昭示着主人的难受,南怡凤真会以为卓一已经死去。大手紧紧握住那双纤瘦的小手,小时候不觉得,卓一的手在男子中算是很小的了,就连同身子也纤弱如女子一般,如果不是那次撞破卓一沐浴,自己会一直幻想着卓一其实是一名女子。南怡凤将头垂了下去,紧紧贴在了紧握的双手中那一块如寒冰一般清凉的卓一的右手上,卓一,还是这般冷。
一边刚好赶到的陈御医也不敢吱声儿,赵公公之前就给自己打过招呼了,再者这皇帝陛下的性格大家想活命的都清楚,该没看见的这就得没看见。
南怡凤淡定地抬起头,回头看了陈御医一眼,“你九族就看这一次了。”
陈御医还算淡然,小步走上前,看了看卓一,又看了看一边坐着的皇帝陛下,然后道,“陛下……”皇帝陛下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就乖乖的去了屏风外的榻椅上坐着。
陈御医伸出有手给床上的卓一号脉,初一碰触,好家伙,这人竟然身体寒冰至此!再一深探,不由眼神复杂。他不想卷入皇城事中,早听闻这床上躺着的是当朝的卓丞相,还是皇帝陛下的老师,但看这皇帝陛下对卓丞相可不像是简单的师生情谊,也不知道皇帝陛下知不知道这卓丞相其实是个……唉,不说反而比说了更好,因为这卓丞相的身子,怕是活不过半年了。
陈御医叹息口气,将药箱打开,取出一个红色小瓶,拔开瓶塞,倒出一颗酱紫色药丸后塞好瓶盖,叫一边的赵荣弄碗热水过来。水来后,陈御医将药丸放在水里,拿银匙化开搅匀,再倒入一些白色粉末,便交给赵荣,“一会让他喝下去,一滴都不许漏下,再取些牛皮袋子,灌满热水,给他暖暖身。微臣尽早配好药方,让药房尽快抓药过来。”便走出门去。
陈御医在门口顿了下,随后快步走出了皇帝寝宫。陛下,为臣子的,只能帮您到这里了。
南怡凤快步走到床边,接过赵荣手上的药碗,吩咐道,“你下去吧。”
赵荣小心道,“陛下,那暖水袋子……”
南怡凤坐到头,一手端药,一手小心地将卓一扶坐起来,“下去吧……”
“是。”赵荣只得躬身退出寝殿,将大门拉好,吩咐守卫道,“今儿这事谁都不能说出去,殿下的脾气你们是清楚的!还有,谁找殿下都不让进!明白了!”
“明白!”守卫恭敬答道。
赵荣才叹息着,边摇头边走了。
南怡凤掰开卓一的嘴,小心的将汤药灌了下去,卓一安静如傀儡一般,只是张着嘴,一碗汤药下去连咳嗽都没有一个,如同一个没有生命气息的傀儡,南怡凤看的更为心疼,将碗放在一边,抬起衣袖给卓一擦干唇边的药渍,再小心地将卓一放平在床上。
卓一安静地在床上躺着,清秀地脸上连痛苦都没有,安静地如同不存在一般。
南怡凤轻轻地褪下自己的外袍,长衫,中衣,亵衣,一件一件地,徒留下一条亵裤,轻轻地掀开被子,轻轻地坐上床去盖好被子,轻轻地拥住了卓一,那个冰冷的人儿。
有多少个夜晚,你也是这般拥我而眠,而又有多少个夜晚,你不再与我同寝同食,甚至连住,也不再愿与我住在一起……那些夜晚,我有多想你,你大约是不知道的,不,只要你不要再避开我,就算只是看着也好,就算你不知道……也好。
南怡凤将头深深地埋在了那个冰冷人儿的颈窝里,用我的炙热,来温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