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下了一场小雨。细密的雨丝将昆仑镇清洗一新。
早晨推开窗,便闻见院子里绿叶和泥土的清香,放眼望去,一片生机景象。
孟儿使劲地嗅几下后,满意地回到了屋子里换上衣服推门而出,正想去厨房里偷点东西填饱肚子,就听见花妈妈隔着老远冲她大喊:
“孟儿,快收拾下,去城东十里林采些梨花花瓣回来。”
孟儿疑惑地望着花妈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莫不是哪位姐姐要洗花浴?咱们院子里什么天香国色的花没有?何须去十里林采梨花?”
花妈妈神经兮兮地凑过来,附耳道:“哪个姑娘敢用十里林的花瓣入浴?是今早我接到楼主的传令,让我派人去十里林采些梨花回来让厨房王妈妈做梨花糕。”
“哼哼,吃点东西还把人支那么远,好大的架子。”孟儿小声嘀咕了一句。
花妈妈一巴掌拍在孟儿的头上怒道:“祸从口出,知不知道!楼主天人一般,哪是我等可以非议的!让你去你就去,哪里的那么多废话。”
孟儿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来了,挑眉问道:“莫非花妈妈见过楼主?不然怎知楼主是天人一般?”
花妈妈自豪地挺了挺胸,用帕子掩住嘴,一脸神往地说:“那是自然。不过虽然只是见到了楼主的一个背影,但已经让我觉得此生无憾了。”低头看了看一脸八卦相的小女孩儿,不屑地说了句:“和你说你也不懂。”
孟儿撇了撇嘴,心理暗想,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你见人家楼主风姿绰约,于是乎春心荡漾,连卖身契都不要了,死活赖在销魂窟不走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不敢表现出来,只乖巧地点了点头说:“那我现在就去十里林。路程略远,饭时莫等我了。”说完,一溜小跑窜出了后院。
十里林位于昆仑镇城东,方圆十里无人烟,平日里鲜有人去。据说这十里林已有百年历史,每到花开之季,十里飘香,花色如雪,宛若仙境。
孟儿并未曾来过此地,但不知为何,望着那十里梨花,总觉得似曾相识。
风过梨间,吹落一阵花雨,孟儿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抚摸被风吹起的花瓣,只觉如梦如幻,如痴如醉。想来仙境,也莫过于此。
在这漫天的花雨中,孟儿隐约看见林子中间有座木屋,木屋前有张长长的躺椅,躺椅上好似半卧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难道这十里林还有主人?
孟儿迟疑着不知是否应该向前走,但内心强大的悸动却让她无法止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近了,近了,更近了……
直到她走近,近的可以看清那白色的身影,蓦然一瞥,她惊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明若星辰,净如晴空。在这红尘俗世中,似不然一丝纤尘。多一分则太柔,少一分则太硬。青丝凌乱地散落在白衣上,还有几缕粘在那嫣红的朱唇上,清纯而又诱惑,让人情不自禁心跳加速,血液沸腾。漫天飞舞的梨花落在他的青丝上,雪衣上,红唇上,他却浑然不觉,已然睡得如此安稳。只那长长的睫毛略轻微的颤抖,继而又归于沉寂。
孟儿紧紧地按住胸口,仿佛窒息般疼痛。
是你么?
前世,你是否是我眼中的一滴泪?
今生,你是否是我遗失的梦中人?
竹篮落地,孟儿无力的瘫坐到地上,眸子里,脑海里,心里,满满都是那一抹白。
那竹篮落地啪的一声,惊醒了熟睡中的白衣男子。他缓缓地睁开双眼,只见那双明眸清得好似一汪水,静得好似一朵花。这世间万物,仿佛都在他的眼里,却也都不在他的眼里。
此刻,这双眼睛正略带迷离的望着面前的小女孩儿。
这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软软地坐在地上,用那双湿润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鼻子一噤一噤,好似正极力地克制着她的情绪。鼻下的红唇早已被咬出好几个深深的齿痕。一脸的倔强与委屈,却仍不肯说话,只是望着他。
白衣男子缓缓起身,走到小女孩儿身前,蹲下身抱她起来,放到卧椅上。然后念了一句诀,小女孩儿身上的灰色沾满尘土的衣服瞬间变得雪白如梨花。他用手指轻柔地擦干她脸上的泪滴,轻轻地叹了句:“莫哭。”
孟儿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袖问道:“你认得我么?”
男子轻蹙眉头想了想回答:“没有。”
孟儿的心一阵落空,眼睛瞬间又开始湿润起来。她哽咽着继续问道:“那……那你是谁?……你为何在此处?”
男子一边拾起地上的篮子一边说:“不过是路过罢了。你唤我木离即可。”
孟儿喃喃自语:“木离,木离,真好听。”
木离听闻孟儿的自言自语,低笑道:“不过一个名字罢了。有什么好听难听的区别?你叫什么?”
“孟儿,你叫我孟儿就好。我……”孟儿顿了一下,“我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只有一块玉佩上面有一个孟字,大概是我的姓氏吧?”
不知为何,说完这话,孟儿觉得木离的嘴角好似抽动了一下,却又马上恢复。快的好似是她的错觉一样。她不解的望着木离。
木离轻挥过衣袖,卷来梨花花瓣,盛在篮子中,递给孟儿:“既然忘记了,那就再取一个名字就好。左不过一个代号,何必庸人自扰呢?”
孟儿的眼睛忽然一亮,猛地跳起来抓过篮子放到一边,然后紧紧的拉着木离雪白衣袖道:“那你帮我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望着那双雪亮闪光的眼睛,木离不忍拒绝。略微思索了下,笑道:“孟姜,怎么样?”
孟儿高兴的好似小鸟啄食一般点头,然后猛地抱住木离道:“我很开心,我终于有名字了。以后再也不让花妈妈叫我小孟子了。谢谢你。”
木离僵了一下后,慢慢的放松,摸了摸孟姜软软的头发,柔声说:“好了,这回名字也有了,花瓣也有了,天色渐晚,你早些回去吧。”
孟姜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拿过篮子,一步一步地向外挪动。走了几步后,猛地回头说:“木离,你是仙人么?”
木离一愣后摇摇头,却又点点头:“也算是吧。”
“那……那你住在哪里?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木离笑了笑:“有缘,自会相见。”说完,转身走回木屋,再未回头。
孟姜痴痴地站在梨花树下,望着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紧紧地攥住篮子喃喃自语:“木离,你要等我长大。”
继而转身,消失在十里林外。
……
风继续卷落雪白的花瓣,只听见那木屋窗边,传来一声浅淡的叹息。
有些相遇,就是这样偶然却又命中注定。
直到若干年后,经历了再多的苦难与波折,那梨花树下木离浅淡的睡颜,依然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底,支撑她全部的记忆。
木离,木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