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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荣伟回到家,关起门来想了3天,到了第4天晚上,避开家人,把三狗三兄弟找到自己养殖场的一间插核室来,说是商量夺权的事。这里比较隐蔽,除了春天插核时用个二、三十天外,平时很少有人走动。
夺权就是夺跛五的权。三狗三兄弟和跛五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三狗老婆第一胎、第二胎生的都是女的,按农村不成文的土政策,村干部完全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让三狗老婆生多一胎,但跛五由于看不惯他们三兄弟和满荣伟是一伙,有一天趁三狗媳妇到镇上买农药,通风报信给计生站把人抓了去,三下五除二就做了结扎。三狗断了后,恨死了跛五,把跛五养的50亩对虾全毒死了,结果三狗被判蹲了一年的大牢。大狗、二狗气不过,到村委找跛五论理,一言不合,双方在村委办公室动起手来,在混战中,跛五几个堂兄弟赶到,打断了大狗的一条腿,二狗则是被敲破了头,好在有人报了110,要不肯定闹出人命。大狗花了1万元的医药费才保住了那条腿,二狗也花了5000多元,最后跛五只赔了2000元便了事了。这已经是三年多前的事了,但每每提起这事,三兄弟就怒火填腔。所以,满荣伟前一阵和他们商量要竞选村主任时,三兄弟满口答应帮他竞选。
三兄弟还主动串联了大凤、大花小花两姐妹和六叔公这几个平时被跛五欺负的群众。这样一来,便有了些气氛。
几个人坐在插核室的水沟边上,头上吊着15瓦的灯,听满荣伟的开场白。
满荣伟看见这么多人满怀希望地看着自己,便有了成就感,他学着平时领导讲话的派头,清清嗓子说:“大家听说过村民自治吗?”
三狗不耐烦地说:“有屁就放,你就说怎么样才把跛五赶下台就得了。”三狗读初中和满荣伟是同班最要好的同学,两人一直称兄道弟,说起话来就当一家人,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
三狗一嚷,大花小花两姐妹捂着嘴偷笑。大凤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六叔公想听听什么叫村民自治,老实说道:“小三,拣重要的讲,村民怎么样自治。”
满荣伟解释说:“简单来说,村民自治就是我们三屯村的事大家说了算,少数人说的不算数,就算他是村主任、村支书也不算。”
六叔公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满荣伟连忙把他拉回来,不解地问道:“你走嘛?话还没有讲完。”
六叔公说:“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我在三屯村住了六十年,都是领导说了算,你这个村自治走不通,我不跟你们瞎搞了。”
满荣伟刚开台就有人拆台,怎么得了,他急得面红耳赤地说:“六叔公,你听我慢慢说嘛,我说完如果你认为还不行,你自己散伙,以后不要你帮忙。”
大狗、二狗咐和着说:“对啊,先让阿三讲完再走也不迟,都来了,听听吧。”
大凤也劝六叔公先听听。六叔公人是留下来了,但已经没有了来时的热情。
满荣伟怕夜长梦多,翻着一本小册子急急念道:“村民自治法第十一条规定,村民委员会主任、副主任和委员,由村民直接选举产生。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指定、委派或者撤换村民委员会成员。
第十二条规定,年满十八周岁的村民,不分民族、种族、性别、职业、家庭出身、宗教信仰、教育程度、财产状况、居住期限,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六叔公,你听明白了?这两条最重要,就是讲我们每人手上都有一票,这一票你想投给谁就给谁,你家不是有5票吗,你那5票投给我,不投给跛五,那他就少了5票,我就多了5票,就这样简单。人家湖北省潜江市、山东省全省早就实行村民自治了,我们省有好几个村搞了试点,现在是全省铺开,和以往的老皇历不同了,凡是大多数村民不同意做的事,支书、村主任说话都当放屁。不信,明天我拿报纸给你看。”
六叔公不相信地说:“真搞一人一票,镇里肯定派人来监视,我不投镇里圈定的人,镇里会放过我?”
“这不用担心,第十五条有规定,以威胁、贿赂、伪造选票等不正当手段,妨害村民行使选举权、被选举权,破坏村民委员会选举的,村民有权向乡、民族乡、镇的人民代表大会和人民政府或者县级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和人民政府及其有关主管部门举报,有关机关应当负责调查并依法处理。以威胁、贿赂、伪造选票等不正当手段当选的,其当选无效。”
大凤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长得白白胖胖,打扮入时,她也是跛五的死对头,她原来做妇女主任好好的,由于实在看不惯跛五天天卖地,向镇委李书记反映过跛五的事,跛五恨得咬牙切齿,找了个小小的借口,说是大凤私自为计生对象取环,结果被免了职。
大凤恨恨地说:“有了这个自治法太好了,这次一定要把跛五拉下,要不,以后我们的后代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大花小花是一对孪生姐妹,两人长得一模一样,都是水汪汪的大眼睛,樱桃嘴,丝线眉,还有一个模特般的身架。可惜生在农村,天天日晒雨淋,皮肤过早地粗糙了。大花一直暗恋着满荣伟,满荣伟感觉得到,但他认为男人要先成业才能成家,尽管他对大花也有好感,可一直来都假装不知道。
刚才满荣伟滔滔不绝地宣传村民自治法时,她心里佩服得不得了,不由自主地憧憬着跛五下台的美好前景。
大花有些羞羞答答地说:“阿伟哥,你答应当选后批一块屋地给我家,我们就选你,我保证我大姑二姑也选你。”
大花小花母亲生她们时因胎盘滞留大出血而死了,父亲现在又瘫痪在床,又没有叔伯兄弟,家里没有个男的当头,跛五就欺负她们,全村凡是有能力建房子的家家都分了屋地,就她家没有。两姐妹知道自己斗不过跛五,吵了几次后,只好把仇恨埋在心里。
满荣伟心里不满大花提的条件,但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多个朋友好过多个敌人,便含糊地说:“我知道了,如果我选上,一定公平办事。”
大花脸上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高兴地说:“阿伟哥,你看我们两姐妹能做什么?”
“我已经想好了竞选的方案,我们要一条条村发动,先从跛五的对头开始,我算了一下,这部份少说也有400人,像二队的吴德几兄弟,四队的成友叔,五队的陈姓人都可以先发动,只要做好了第一步工作,以后的工作就好做了。有个重要的事告诉大家,我荣强哥和大嫂都表态支持我竞选,我大嫂是正处级呢,比镇里的李书记还高两级,我大嫂说过,凡是支持我竞选的,以后谁有事她都帮忙。”
六叔公听到这,眼睛一亮,高兴地说“你告诉你大嫂,只要她肯帮我家星宏找份工作,我们全家的5票全投给你。”
满荣伟知道自己谎扯大了,支支唔唔地说:“这个工作吗、工作吗得慢慢商量,现在城里有很多失业人员,工作不好找的。”
六叔公那里知道是满荣伟扯大旗作虎皮,不屈不挠地说:“我知道要时间,我也不急于一时,你记着就得。”
大家瞎扯了一通,满荣伟把准备租车宣传的事说了出来,建议三狗带一组,自己带一组,大狗带一组用高音喇叭像梳头一样挨家挨户一边宣传村民自治政策,一边拉票,同时散发传单。三个女的也分成三组。
大花二花一听,说什么也不肯干。大花可怜巴巴地说:“阿伟哥,不是我们不肯帮你,跛五坏透了,要是我们公开和他作对,以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到时弄不好,地没有分到,人倒没命了。”
大花如此一说,大狗二狗便有些不放心地问道:“阿三,你真有办法搞他下台?要是搞得半生不熟,那我们要跟你一锅熟了。你一条佬大不了蹲几年大牢,我们是有家口的,可别把家人也搭上了。”
满荣伟拍着胸口说:“现在是民主时代,中央一直都在大力提倡加强民主建设,我保证,只要我们遵纪守法,一点事都没有,我大嫂在****办管这些事,如果有危险,她能支持我竞选?”
二狗说:“这倒是,你大嫂从小就是人精,她赞成的事应该没事。”。
三狗态度坚决地说:“跛五一天不下台,我们三兄弟就不会有好日子过,全村人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先不管生死,把这坏蛋赶下台再说。”
大狗二狗本来就不是抓主意的人,兄弟如此坚决,最后还是同意上街宣传。
六叔公和大花如何做工作也不肯跟他们干。只有大凤自告奋勇要和满荣伟一组。由于人少了3个,最后决定分成两组,满荣伟,大凤,二狗一个组,大狗、三狗一个组。他们还拟了宣传口号:“中央政策,村民自治。”
“选举主任,村民作主。”
“祖宗土地,寸土不让。”
“神圣一票,投给阿三。”
第二天,满荣伟他们果真开着小三轮满村转悠宣传去了。
直到大喇叭在村里到处回响,满荣伟的父亲满富贵才知道这次满荣伟把事情闹大了,叫上自己的亲兄弟也就是满荣强的父亲满仁贵就往有声响的地方跑,在村委门口,终于堵住了宣传车。
当时满荣伟他们的宣传车正缓缓开来,满荣伟、二狗和大凤站在车上,满荣伟手拿扩音器,正在喊话:“大伯大娘,叔叔婶婶,兄弟姐妹们,你们要想过好日子,就要积级参加直选,选出代表自己利益的村主任,投我一票,我保证为大家谋利益,一切公平公正,请大家投我一票。”
二狗和大凤则是向围观的群众发传单。村里十几个吃饱没事干的小青年跟在车后嘻嘻哈哈,插科打诨。满富贵看见这帮不伦不类的兔崽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张开双臂挡住车,把满荣伟骂了个狗血淋头:“癌症有得医,笨戳■得救,你个废仔,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凭咩和人争,你给我老实滚回家,别嘈天巴闭丢人。”骂完还不解恨,索性把满荣伟绑在小三轮上的大喇叭扯下并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了一脚。满荣伟气得要命,跳下车抢喇叭,强着脖子口不择词地说:“你这是捣乱,我要告你破坏村民自治。”
满富贵一听,气得三魂出窍,顺手脱下脚上穿的木屐,照着满荣伟的面一鞋就拍了过去,满仁贵急着扯开他,结果也吃了一鞋。满富贵还不解恨,拿着木屐满村追打满荣伟。引来了全村人的围观,说什么的都有。跛五也被惊动了,刚才他正站在村委二楼阳台上,看见了满富贵满村追打满荣伟这一幕,露出了不屑的神色,心里想:“就凭这几个小子就想斗赢我,做梦去吧。”
满富贵自然跑不过满荣伟,跑了几圈,只好停下来喘大气。满仁贵看见他面红耳赤,怕他血压突然窜高,得个中风什么的就麻烦了,连忙劝他说:“阿富,阿三要折堕让他去,我们回吧。”
满富贵两眼含泪说:“哥,真是前世无修,同点就生了这个不争气的废仔。你叫阿强快滴回来劝劝他,这样论阵,早晚要搭上一条小命。”
满荣伟远远站在满富贵打不着的地方,听见两兄弟在说这事,无不得意地说:“告诉两佬,大哥大嫂全力支持我竞选,过几天还要回来帮我做工作,你们老一辈的人弄不懂现在的政策,方便时我再和你们讲政策。我忙正事去了。”说着人已经跳上了车,车又开动起来,满荣伟好听的男中音又回荡在整个村上空。
当晚,满富贵因为又急又气,果然就病倒了,收缩压一下窜到220毫米汞柱,吃了三片的降压灵也降不下来。全家人忙做一团,阿大阿二张罗着要将满富贵送到山河人民医院急救,可就是找不到满荣伟。打他的手机老说该用户已经关机。满仁贵只好满村找满荣伟。好不容易才在五队的成友家找到了正和成友商量竞选之事的满荣伟。满仁贵没好气地说:“阿三,你真是想气死老豆要山拜啊,你亚爸高血压又患了,全家人都急死了,你还在这巴闭,还不快回家。”
满荣伟听说父亲气病了,有点茫然,一边往家里跑,一边自言自语:“这不是添乱么,不帮我也就算了,还老整事出来。”
他跑到家,两个大哥早就请了车送满富贵到医院急救了。倒是他老妈站在门口到处张望,见他回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三儿,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生性,总惹你老豆生气,要是你老豆有个三长两短,我不要命了。求求你,不要选那村长了,状我们也不告了,好好过日子。”
满荣伟最怕母亲的眼泪,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母亲最疼的那块肉,母亲一直宠着他,只要满富贵责备他,母亲肯定站在自己一边。
他不想让母亲难过,痛苦地说:“妈,我其实也不想当村长,但全村人都不理事,三屯村就不会有出头的一天,跛五那个衰样,你比我清楚,总得有人和他斗才行。”
“三儿啊,我们斗不过他的,他家钱多,上面的领导个个都和他同穿一条裤,同一个鼻孔出气,听妈的话。”
满荣伟坚决地说:“妈,毛主席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政权是要靠斗争出来的,你不斗争,谁肯乖乖把权交出来。”
“全村大把人,同点要你和他斗,你让别人斗去吧。”
“妈,要是个个都等别人出头,自己做缩头龟,那三屯村就没救了,总要有个人先吃螃蟹。”
“我不和你讲了,你赶紧打个电话给你大哥,看你老豆现在情况咩样。”
满荣伟便打了个电话给大哥荣宗,荣宗此时正陪着满富贵讲话。满富贵到医院后,打了降压针和输液后,血压已经平稳,正吵着回家。满荣宗听到满荣伟的声音,怕惹父亲生气,捂着手机跑到卫生间接电话:“大哥,老豆情况同点了。”
“现在没事啦,老豆刚才还告诉我,说是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直打到你不竞选为止。你还是放弃算了,不要害老人生气。”
“大哥,你不能退缩,你答应过帮我做老豆工作的,你讲话要算数。”
满荣宗已经是近50岁的人了,长兄如父,对满荣伟有着深深的手足之情,尽管村里有些人认为满荣伟不务正业,但满荣宗却有自己的想法,他认为有个人跟跛五斗一下,起码让跛五夹紧一点尾巴,不至于太嚣张。如果不是自己的弟弟出面告状,自己被罚去的那5000元计生款肯定打了水漂。
“做工作得慢慢来,还是等阿强他们回来再从长计议,不要让老人再生气了。要是老人因选举的事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一世都要后悔。”
满荣伟想想也是,就沉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