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苏把老官拉到一边,笑着说:“老官,今天请我喝酒,我帮你出了力。”老官见他话里有话,催他说:“苏主任,有话你就直说,也让我心里有数。致于喝酒还不容易,任你挑酒家,行了吧。”
苏主任笑着说:“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党委办公室主任还忧没饭吃?你想从我嘴里掏情报,可不行,你还是等候书记发落吧。”说完对两位摆摆手,走了。两人站在门外又磨磨蹭蹭了几分钟,过往的人不断往这边看,牛镇长对老官说:“别人都在看我们呢,再不进去,就不好办了。”
老官说了句:“杀头只当风吹帽,怕个球,我们进去。”
于是便敲门。
两人走进李书记的办公室。见李书记全身埋在一张奇大的真皮沙发上批阅文件,两人懦懦地叫了声:“李书记。”
李书记这才抬起头来,见是两人,劈头问道:“检讨书带来了?”
两人齐声回答:“带来了。”
随之便送上了检讨书。
李书记这才说:“坐吧。”
两人对看了一眼,在李书记的对面坐下。
李书记用了十分钟看两人的检讨。抬起头问道:“老官,你先说说,这件事该乍了结。”
老官一时间觉得很委屈,他觉得要办点实事太难了,他认为自己是对的,自己完全有能力把子虚搞好,虽然当这么个小官是两头受气的角色,但这是他施展抱负的唯一舞台,失去这样的机会,他的一生肯定就这样完了。他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可他什分明白,书记不会有时间听他罗嗦,他必须在几分钟内把自己最想说的话说完。他看了一眼李书记,激动地说:“李书记,我知道自己违反了组织原则,我愿意接受对我的任何处理。不过,我有个请求,让我干满一届。我保证在任期内使子虚的经济翻一番,人均收入达到二千元。另外,已经种下的竹笋请李书记不要再强逼老百姓改种水稻了。我求李书记了。”
老官说到最后,眼里已含满了泪水。
李书记很特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表情地说:“老官,看不出你这么容易动感情,无情非君子,看来你还是很忧国忧民的。小牛,你呢,你又有什么说?”
牛镇长见李书记问自己,壮着胆说:“李书记,这么多年,子虚对县委县政府的每一个指示都是认真执行,种西蕃莲全县种得最多的是子虚,前年大搞冬种,子虚也夺得了红旗,去年春插,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也是子虚。子虚样样工作走在前头,可子虚的经济却一年不如一年,我一直在想,这是那里出了问题?我当了三年的镇长,子虚没有什么变化,这一届我是铁了心做几件实实在在的事的,就看书记给不给机会。我说完了。”
李书记逐个看了一眼两人,最后说:“你们在下面偷偷摸摸另搞一套,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子虚不是你们两人的事,子虚是全县一盘棋中的一个棋子,以后千万记得,有事要先和党委政府通气,别再稀里糊涂地干傻事,你们走吧,我要抓紧时间看完这份文件。”
俩人想不到这么快就结束了谈话,有点傻乎乎地离开了李书记的办公室。走到外面的走廓,牛镇长不放心地问道:“老官,你说李书记是不是放过了我们?”
老官心里想:你问我我问谁,我又不是李书记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他肯不肯放过我们。可他嘴上还是说:“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今天他可不发火。”
两人到县政府交检讨时,县长听说两人已找过书记,并谈了话,以为李书记把前因后果都说给他们听了,笑着说:“你们两个害人精,害我们昨晚开了一晚的会,又是论证,又是请示地区,直搞到今早三点多钟,要是你们养鱼种笋失败了,看你们还有没有脸到县府大院来。”县长说完打了一人长长的哈欠,看来人真的很困。
两人听了县长的话,如获大赦,欢天喜地谢过县长,出了政府大门,到街上吃了一点便饭,便返回了子虚。
子虚的农民由于长期在子虚河边生活,对鱼蟹的生活习性多少有些了解,老官又亲自为农民上课,还印发了大量有关资料,所以,水上所养的鱼蟹长势很好,转眼间便到了年底,子虚河面上不时有二三斤重的鱼在水面上翻腾,子虚蟹常常浮出水面戏水,一派丰收在望的景像。子虚河上空便久久回荡着欢乐的歌声。
此时老官却为完成今年税收任务忧眉苦脸。急火攻心。
上头已有话,明年财政要分到乡镇一级独立核算,而且是要按头年税收的基数来确定财政预算。子虚没有什么大的企业,只有几家炮竹厂和一些拿不到桌面上的零星个体户,上级给子虚当年的财政收入是二百万元,到十月底,刚完成了50%,还有一百万的决口,如果不完成任务,今年收多少明年就只能花多少,而子虚明年的经济收入肯定比今年有大幅度增长,因此,这个税收任务不但要完成,而县要超额完成。牛镇长早已带着几员大将到外地活动,到处去寻找税源。其他副职也被老官赶到下面做群众工作,眼下镇政府就剩下老官和两个管财贸的副职。由于子虚税收的缺口大,县上派了工作组来协助收税。工作组由财政局时财股股长老向带队,组员是农委的老马和地税分局的小郑。
老向工作雷励风行,到镇上的当晚就叫老官召集人员来开会。老官认为上面来的人不会帮得了多大的忙,只会指手划脚,但见老向挺热心的,便把财政所、税所的人都召了来,两个副职小余和江山自然也参加了会议。会议由老官主持,老官只简单讲了几句话,便叫向股长作指示。向股长也不推辞,拿着县上发的一张统计表边看边说:“子虚还有一百万的任务,地税和财政方面要完成任务看来问题不大,现在关健是增殖税和消费税,两税还差70万的缺口,我在县上了解了一下,目前,子虚几家炮竹厂大约有30万的税源,宏茂建筑队有10万,其他可以收5万,还差25万的缺口,县上这次是下了死命令的,不完成税收,就不能收队,所以,现在我们几个人和子虚已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完成任务,谁也没有好果子吃。我是拜托各位了。”
老向说完,开玩笑地向大家一一作揖。
老官一本正经地说:“老向,你刚才算的帐已经是老皇历了,我告你,宏茂在半年前已破产,炮竹厂只有一家还冒烟,其他的都在搞整顿,因此你那30万也是镜中月水中花,是拿不到手的。”
“那我们可给你们子虚害惨了,看来,元旦只好在你家过了。”
“别那么悲观吗,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子虚保证完成任务。不会害你们回不了家的。”老官正经八道地说。
“听了你这句话,我可放心了,大家广开言路,看有什么好的办法。”
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议来议去,为了保住明年的财政收入,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是提前收税,二是想办法借钱。提起借钱,老官表态说:“我也不管大家用什么方法借钱,反正借到钱总有好处费,致于多少,到牛镇长回来再定下来。”
这个会直开到次日二点,大家困得不行了,这才散会。
从这天起,子虚镇的所有工作便都围绕着税收进行。牛镇长在外地拉回了10万完的税源后,得知下乡收税阻力很大,只好马不停蹄地跑到乡下做工作。农民收获的鱼蟹在镇政府的帮助下,早已顺利脱手,家家户户都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可大家就是不肯交特产税。说子虚河又不是镇干部的,鱼蟹是他们辛辛苦苦养的,政府凭什么收他们的钱。老官听了这些消息,气得直骂娘,骂还骂,还得想办法对付农民。老官想了半天,突然把下乡收税的队伍全部召了回来,却叫人买来了十几个高声喇叭,对着各村每到吃饭时间开始一条条地宣传税收政策。第五天,调子完全变了,全是宣读某县某乡谁抗税被罚多少钱,谁谁又被判了刑的例子。这么一来,便不时有农民到镇政府门前探听消息,老官早已在干部面前宣布纪律,谁也不准搭理农民。农民从干部口中探听不出老官这么干的用意,便开始担心起来,怕真的被抓。便有些坐卧不安。到了第十天,老官突然宣布镇委镇政府的决定:该交税者如果三天内不主动到政府交税,除了收回承包的河面外,所造成的一切后果均自负。
农民初步尝到了水上养殖的好处,怕镇政府真的收回了河面,老实的便开始纷纷主动拿钱来交了,那些原想顽抗到底的,看看大势已去,也只好乖乖拿钱到政府来交纳。前后三天时间,子虚便收了四十多万元的特产税。
转眼间,已是十二月底,可两税还差十万块。什么路子都想过了,可是条条都行不通,最后老官和牛镇长一合计,只好叫大家集资,每人三千元。一时间,政府内怨声载道,乌烟瘴气。老官装聋作哑,也不把大家的话放在心上。
经过两个月的劳心劳力,子虚总算完成了县里下达的税收任务。向股长他们筛提前一天收队,回县上过元旦去了。
十
时光流逝,物换星移,转眼间,老官在子虚已当了三年的书记,子虚大搞水上养殖发家致富的经验已得到县、地区的肯定。地区的日报还发了评论员文章。竹笋也到了该收获的时候了。大家都在猜测老官该往上动动了。可正在这时,一个调查组却开到了子虚,知内情的人说是老官被人告了,问题还挺复杂的,有人告他偷偷卖小车吃回扣,和生意佬互相勾结出卖集体利益独吞了十几万元,利用手中权力实行权钱交易独揽大权,实行一言堂,还有严重的男女关系问题。说到这后一条,还什分嫒味地瞟一眼蔡副的办公室。说的人和听的人便心照不渲地笑了起来。
到调查组收队时,三年一次的换届选举工作也将要开始了。镇里的头头脑脑凡是有门路的都提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或信封里装着孔方兄到上面去活动,各人找各人的关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争取提升的提升,保官的保官。眼下,诺大的一个镇政府,只剩下一个人按兵不动,这个人便是老官。人们都在传说,老官就要下台了。
(原载1997年第5期《广西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