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8324700000001

第1章 一

雷澈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大雪刚停,整个世界变的明朗通透,他挡去肩和帽檐的雪,踌躇着是否要继续走下去。

来京都两年,他从未见过如此大雪,天空和大地几乎漂白。

“雷澈......”

远处,一个微胖短发的中年女人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几封信件和一张明信片,一阵微风过后,她朝转过身的雷澈招了招手,目光里,又开始飘起了雪,远山清落落的样子。

一个钟头前,她刚离开医院,信件和明信片是在回家的路上签收的,送邮件的是一个留络腮胡的矮胖男人,差不多和自己齐高,男人很健谈,他说近两年总共收到了五张来自中国的明信片,有三张都是同一个地址,所以便一眼认出了。

雷澈深吸了口气,看着漫天簌簌的雪,四下里积雪依附着古屋和街景连接远离,屋内晕黄的灯光一簇一簇照亮浅透的道路,天色渐黑,可近夜却更热闹许多,他不了解这里,却生活了两年,熟悉的时光,陌生的物色。

“你的明信片,出院的手续我已经办好了,这么冷的天气还是待在屋里比较好。”

“恩,知道了。”

雷澈接过明信片,正面是草海远远的群山,红嘴鸥掠过天际,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行在耀眼的白光里,背面浅浅两行字:

十二月已然,提笔踟蹰,竟突然忘记昨日共度时光,却依然热情难放。道一声好,望一切皆由心而往。

“单雨寄来的?”

“恩,星期二的化疗间隙,你帮我去寄张明信片给他吧。”

“好的。别忘了给你房间的水仙换水。”

雷澈回到房间,看着书桌上水仙,绿叶拥簇而上,浅藏星点白色花瓣,宛如窗外遗漏的雪花。他把水仙移开,从右上角书格内拿出了几张明信片,都是这两年他在京都旅行时收集的。他记得单雨曾说很喜欢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离别前,单雨就赠了自己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所以当他第一次来到金阁寺,便莫名亲切,于是离开时,便特意在当地书店带走了金阁寺冬雪的明信片。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一场谓之雪的雪景,四季匆匆掠过城市,很多时候甚至感觉不到四季的变化,可在京都的第一个冬季,他却听到了来自于自己以外的声音,汩汩潺潺的溪流在径旁摇曳的樱花树下追逐,滚滚隆隆的雷鸣来自东南西北森林的尽头远山的斜缘与天相融的黑线,萧萧冽洌的寒风冬日出前便安静了喃呢的鸦雀直至大雪后......于是在停学就医的这一年里,他试着去填补回忆,理解一些往昔的事情,全都是最原始的,包括儿时外婆家门前的棠梨树,盛春时节,他和弟弟藏在皎若鹅毛的花束里休憩,看着斜径两旁稀稀疏疏橘黄的,粉红的,天青色的花朵,就像外婆腰前的围,无论赶集还是农作,只要他抬头一寻,这些奇妙的色彩总能成为记忆里关于外婆的指引,这大概是三岁时的记忆了;更多时候,能回忆起一些过往多半是类似的事情产生的微妙共鸣,像一条细线,拴住了彼时此时。就这样从一个冬天到了另一个冬天,即便天空骤雪,关于这样的雪和森林,他不想错过什么。

雷澈拿起钢笔,拧开笔管,弹了几下,拧回笔管。

寻思后写下:一念窄门,此生长路,不必诸多眷恋。

写完后,他拿起明信片在胸前来回扇动,看着窗外,清清茫茫的雪从天际落了下来,一浪一浪,卷过水银般的湖面,卷走了屋檐下断断续续的话语声,飘向了森林,消失在逃亡的云端,消失在了雪的天国,回到枭鸣过的暖巢。

屋内,半空的书架上填塞着相册和纪念品,他走到床旁的长椅上躺了下来,羸弱的身体回应着放空的思绪,他从未这般长久的疲倦过,大概是从明媚的三月开始吧,历时半个月徒步归来,他的体重骤降六公斤,接下来开始感到胸口不时隐痛,在一次高烧后,他做了全面检查,发现纵隔淋巴瘤。当时的一切,从那时起他只字未提,也刻意不去回忆。对于每况日下的身体,他只想从黎明和傍晚蔚红的卷云里找到慰籍。

很多时候他都一个人站在路旁看着晨曦里静寥的树林陷入沉思,他能想象到那些尚未枯萎却早已掉落的树叶和花红一动不动的停在径旁,在迷雾的阴影里若隐若现;还有一湾湾搁浅的溪流,在靠近斜坡的青草地带倒映出岩石的菱角,不时有蜻蜓飞过;以及树叶锯齿状的斜缘微风中来回摇曳,拽进斑驳里的阳光,在浅草里来回切割。这样的想像,也是现实发生过的,他很清楚这一点,所有的想像都基于记忆里原始的样本,视觉,触觉,听觉,或是关于文字和聊天内容遐想后的二次引申。可对于他而言,他更容易产生阴郁的情感,像是自身对外界的暗示,所以关于森林,他总能提取那些缺少阳光,寂静而缺乏色彩的样本。

厨房里又一次传来水流声响,他闻到香菜淡淡的清香,其中还有水仙的香气,他伸了下腿,站起来,走到书桌旁小心的捧起桌上的水仙,朝厨房走去。

“下午爸爸打电话来,说这周末过来,他问你需要什么他带过来,”他想了想,小心的把方解石从玻璃杯里拿出来,接着说,“你最好还是回个电话给他,叫他记下来。”

女人拿起香菜,又把三个拳头大小的土豆放到水里。

“你爸新书要出版了,手稿我看过,明年上半年应该会很繁忙。”

“他没跟我说......”他把水仙花整个从杯里拿出来,倒去水,开始捡剩下的方解石。玻璃杯壁上浅浅一层,灰黑色污垢。他笑了笑,转过头看了一眼,笑着说:“真的很脏。”

“你爸小说里有用你写过的短诗,你没来日本前写的......”

“我以前写过的东西?”

“嗯。”

她把土豆捞起来,看见低头洗杯子的雷澈眼角留着笑意,自己也笑了笑。

“他能在阳光和阴影的边缘寻找人生的乐趣/像橙子的酸甜/他知道冬季和春季来自山林外的空白孤寂/像彼时的此刻/他在冥想一开始便如枯禅十月/他说:城市是腐烂的尸体/我们寄生其里如同正午时光的蛆虫......这诗你还记得吧。”

“记得......时光再也回不去了,就像十七路公交终点站的梧桐,那样的绿只有一季。”他接着说,“我最喜欢的是这一句,可这句不是我写的,这诗当时没结尾,后来是单雨接的尾。”

夜深,雷澈一个人在电脑前整理相册,屋外大雪依旧,隐约传来钢琴声,他沉浸在记忆的缩影里,像五彩的皮影戏,透过灯光留下生动的影像。他抬起头前后动了动颈,转过头看着电脑旁相框里的照片,一个叫温可得女孩子,照片里她笑得特别灿烂,透过繁茂的花丛,淡紫的霓虹,笑容映在稀疏的星空里。

他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把头伸出去深吸了一口气,刚才只是觉得胸口一阵闷,现在好多了,冰冷的空气里,他能嗅到雪的味道,是雪花融化时的独特气味。他拿起相框,又放了回去,照片是去丽江旅行时拍的,他本打算在丽江对女孩告白,可当时喝多了,他不记得自己说了没有,第二天一早,他和单雨去香格里拉,而温可和其他人去了大理。回昆明后,他本想问单雨,想想又算了,当没发生过。

这次旅行是在中国的最后一段记忆,温可的笑靥,丽江古镇的沧桑,涑河清凉的风,以及纳西女孩精美的服饰都紧紧的衔在了他的情感里,很多次他在梦里回去过,在星点下,清渠旁,在玉龙雪山的锥影里,他和单雨彻夜长谈,从梦想开始,从告别入眠,就在进入冥梦的那一刻,他都仿佛还能听到单雨爽朗的笑声。

两天后,雪停了。起初还断断续续,到正午时候就杳无踪迹了,几只麻雀开始出现在雕栏和雪地上,有行人路过时,它们噗的飞回屋檐下,行人走远又落回来,反反复复一个下午。雷澈换了衣服和客人准备出门,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用类似的方言语调交谈着,几个月前还曾一起徒步旅行,现在却在谈笑间话别。雷澈随手关了门,朋友在前边走边收伞,他站在垂浪般的雪檐下看着他,心想:人总是要离别的,或短或长,那时诸多离别,此刻尽是故人。回过神来,他疾步走了上去,两人平肩走在叠满白雪的樱花树下,狭长的街道,便利店旁的自行车,天蓝色的圆形路牌,都被积雪模糊了线影,也就是这样的雪,却清显了常日里看不到的车轴和鞋迹,雷澈转过身,寻着足迹往回看。

朋友走了几步,用手松开围巾,也转了过来,顺着雷澈视线的方向看去,深深浅浅的足迹弯弯曲曲从远处连接上来,几个孩子在路旁的长椅上堆雪人,旁边,一只烟灰色的哈士奇发疯似的跑来跑去,地上的雪几乎被踩焦,高一点的孩子不得已到稍远一点的树上刷雪,其中一个小女孩朝雷澈微微一笑,拜了个礼,回礼后,雷澈看看朋友,两人相视一笑,转身继续走。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从未见过这样的雪,我总是活在艳阳和雷雨里。明天我将回到故土,关于故乡,我有无限的遐想,我想,只要我能站在那,我就能回到过去。”说完,脚步停了下来,朋友抬头看着微晴的天空,几点星辰,雷澈也跟着停下来。“你身体不好,就送到这吧。他日再见,我们把酒通宵......好好活着......”

话毕,雷澈不语。

他不记得同样的感觉发生过多少次,生日的时候,外婆入棺的时候,儿时的水晶球摔坏的时候,一个人在飞机上看云层的时候,告别时,发现海鸥消失在翠湖长廊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恐惧告别,他觉得过去和将来也成为了一种失去,他深吸一口寒气,踩了几下地上的积雪,满腔的情绪不知如何发泄,像被玩弄于掌间,他觉得自己被命运强迫,无还手余力,竟毫不情愿的参与进这样的目的里:被动的组成变化,类似的情节,同一时刻,不同的空间里,被人们命名为街道,机场,车站,公园,商场,二零一四年十二月二十日傍晚时刻地离别,统称离别,所有人的离别,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组成了一种离别的状态,当这种状态融合在其他所有的状态里,才完成了世间的一秒。

“还会再见的......”

告别后,雷澈转身回去,在转街过巷时,突然听到朋友在远处呼喊自己的名字,他转身远看过去,斜坡的缘头,高高的站着站着一个人。

“雷澈......请千万别放弃......”

“谢谢......我知道了。”

雷澈看了看时间,觉得还早,沿着长街看去,不远处一块几乎被雪模糊的白色招牌印着“古書買入”四个字,一个人进了书店,他日文不是很好,平时沟通也比较困难,即便如此,看到书架上陈列的日文书籍时心情也瞬间好转起来,他随手抽了一本,风吹似的翻了几页又放了回去,兴许是几天没阅读,感觉有些眼生,日文书籍的封面都比较讨喜,结构和配图自然弃俗形成独特的文化风格,旧书散发的香气在阁楼间幽回,橘黄色的灯光点亮了角落圆桌上的书籍,墙壁上挂着略旧的字画,书架间的窄道里,外国游客和本地人或站或斜靠着阅读,轻轻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他感到浑身发冷,放下书,走出了书店。

同类推荐
  • 岁末,初归

    岁末,初归

    初归回不去的初恋,想不到的时隔境迁。在青春的某个路口,相遇又分离,我把青春那一点温存弄丢了,是否该去找回来。时光,把你藏在心灵深处的爱,释放给了岁月,岁月却温暖了时光。初归,初:有开始、原来的意思;归:返回,归来的含义。我理解为:最初纯真的感情,返璞归真的格度;最初素素年华的倾慕,尔后的归踪;最初散落的情愫,比是时光的赞歌。
  • 世界升华

    世界升华

    西幻。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最终还是成了这个世界的一员。既然如此……就漂亮的活下去吧。似乎有阴谋——不,没有人会跟你玩这个,拳头才是硬道理。似乎有探险——对,要快乐前进,因为我们拥有最强的力量。我们在一起了。我是来自异世的孤魂。我是一个普通的生灵。我们在一起了!
  • 你还好吗地藏

    你还好吗地藏

    身在窘迫中凄惨为日常。市川彦介憧憬着幸福。你还好吗地藏?让我们致郁你的心灵,请拭目以待吧!
  • 不想做朋友

    不想做朋友

    “我,吴亦凡要和鹿晗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辈子的好兄弟!”“我,鹿晗要和吴亦凡做一辈子的的好朋友,一辈子的好兄弟!
  • 生如长河

    生如长河

    三年零七个月,沈谙看到了阿楚。不敢去见她,偷偷摸摸住到了她对面,每天看着她。沈谙看着阿楚一脸疲惫蹲在门口睡着,她悄悄给她盖好被子。第二天阿楚敲门换被子,沈谙扔出一张放在门口的字条。阿楚知道这个怪癖邻居,但是没想到她发烧晕倒在家邻居都开门入室!其实沈谙和阿楚认识很久,纠纠缠缠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谁先放弃了谁,总之走到最后消磨掉了所有的激情。经年之后,再次遇见。如花笑魇还是如未蒙面,交织到最后可能谁也不见吧。
热门推荐
  • 穿成男主的娇气包

    穿成男主的娇气包

    (ps:女主穿书拯救世界,只要把男主和女主撮合在一起就可以了)苏菱穿书了,穿越到了古早言情文,并成了男主他捧在手心的小作精。苏菱本人表示,作肯定是作不来的。但这并不妨碍她拯救世界。苏菱一直在矜矜业业的给她爸找对象,哦不,拯救世界。不过找到一半发现原女主不是女主。苏菱:什么玩意儿?感情她走上了毁灭世界的道路,这可不行小命要紧,赶紧找到女主才是正道。还好还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只不过这女主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这tm不是她亲妈吗。艹(一种植物)苏菱终于把自家爸妈撮合到了一起,那一刻是相当欣慰的。顾闻寒:丫头,你看看我怎么样。苏菱:挺好的呀,就是老了些。顾闻寒(黑了脸你说什么?)
  • 忌敏之喜欢你

    忌敏之喜欢你

    喜欢你就是我一想到能和共度余生就心生欢喜。一篇忌敏同人文。
  • 这位师兄有点怪

    这位师兄有点怪

    “卧槽,灵气复苏的各处仙国宗门?”“卧槽,父母双亡,主角模板?”“卧槽,杀兄弑师,反派魔王?”“这是...系统?”角落瑟瑟发抖的方进,身处异界,仿佛看见了新的希望。
  • 少年祭1

    少年祭1

    时代的规矩是前人定的。滔滔后浪,总想把规矩洗得更干净利索。你还年轻,以后你会慢慢懂的。需要懂什么?懂得人前,懂得幕后,懂得你好和再见,懂得对不起,还有谢谢你。还有一种,还不起。
  • 王俊凯你说好的幸福呢

    王俊凯你说好的幸福呢

    一路艰难,两人能在一起吗?几年后,他还会记得她吗?她还爱着她吗?
  • 幻城圣使

    幻城圣使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生处异世界,并被人们称之为传说中的圣使,但随后而来的是一个又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半张钞票

    半张钞票

    王森侦破江苏奇案,得到一个假期,谁知乘火车时又碰到怪事。他的助手朱国明追踪一个扒手,从其手中索回钱包给失主,失主称钱包里有半张钞票不见,问朱国明要了扒手的地址。谁都没有想到扒手竟因此丧命!半张钞票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有半张?这上面是不是有何暗号?王森运用他聪明的头脑,推测此事和当地的流氓团伙有关,继而查明该团伙向日寇购买军火!其交易地点是苍茫的大海之上……王森能否准时率人抵达现场,阻止这罪恶的交易?治安大队有限的人手和弹药,能否跟日寇的先进武器抗衡?
  • 快穿之男配的百变角色

    快穿之男配的百变角色

    一代影帝遭人暗算,没想到可以再次复活,在万千世界中无数次穿梭,不同的人不同的精彩,系统与你同行,带给你不一样的世界。
  • 姬神

    姬神

    她是这世上唯一的女性神祗,她是幻兽们的创造者;她是上古时期的姬氏一员,她是泯灭在历史洪流之中的“染血的狩猎者……她曾经饱受冷眼,掩藏了自己所有的风华绝代躲于角落之中;她也有被给予过温暖与关怀,那是她心里最纯洁透明的地方……她不是不懂爱不懂情,只是她早已看破凡尘冷暖而死心……但当她对着那人有了砰然一动的心跳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或许是自己错了,也许,她只是未曾遇到属于她的那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