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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桃色宫纱晨缕披在美人肩上,衬得美人欺霜赛雪的肌肤更为白皙动人。凝望镜中,鬓云欲度香腮雪————

她美,她自己知道。宫人惊艳的目光,其它嫔妃嫉妒的眼神,君王夜夜的宠幸......她都知道。只是她不知道为何每次临镜匀妆时,都心生一股怨恨。

在恨什么?恨这张脸美得出众于家中姐妹,而被选送宫中?恨自己身为女儿身,面对父兄之命无力抗驳?还是恨作为一个妃子,要与三千粉黛共侍一夫?

“娘娘......”身后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双手将一封书函捧过头顶。

刚刚这一唤,打断了她清晨所有无谓的遐想。轻叹一声,“什么事?”

“圣上落下了东西......”颤着声将手中之物举高,而头却伏得更深了。

“哦?”她接过那封书函,一眼就看出了那上面的字是......心神猛的一紧,不动声色的开口:“下去吧。”

“是,谢娘娘。”如蒙大赦般叩首退下。

挥退了侍侯在身边的一干宫女,她黛眉深蹙的看着手中这封书函。字,她是不会看错的。自幼兄长就亲自督导她习字临帖,这信封上‘恩师亲启’四字定是出自他手了。

想是昨夜皇上宽衣时落在不起眼的地方,今早又换了朝服走了。东西落了,说到底还是这些宫人的疏失,耽误了大事,问下罪来,他们是担待不起的,所以只好交在她手里。

幸而是交在她手里........

“来人......”她沉声向殿外一唤。

“奴才在。”一个略年长的太监应声进殿。

“下朝后悄悄引陈守镜大人到我宫里来,切记不可让人看见。”她小心的交代着,看着跟她多年的老宫人,她还是不太放心。

“是,奴才记住了。”他领命出了殿门。

但愿还来得及........

朝堂上气氛沉闷得异常,无论是站在御阶下心中暗自揣度的文武百官,还是龙椅上含笑不语的天子。没有人打破这个僵局,全因为御案上放着一封不起眼却又不寻常的书函。

人人都在怕.......赵恒眯着眼暗暗冷笑,哼,这满朝文武看来没几个好东西!

目光巡过右中丞和枢密副使,最后在枢密副使陈守镜身上停住不动,唇角的笑意勾的更深........

感到如芒在背,陈守镜忍不住向右中丞所立之处偷瞥。看着伊中丞纹丝不动,稳如泰山,他稍稍稳下心神。只是自从得知那封要命的书函被盗,他就没有一日能安眠。现在......假使皇上手中的那一封正好就是他那一封,那他的死罪就怎样也跑不了。至于恩师......他再瞥中丞一眼,发现他的脸色也僵硬的很,只是年纪大了,比他能沉的住气些。

“各位爱卿沉默了有一个时辰了,没事上奏吗?”赵恒开口打破僵局,不然他打赌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还可以如此站一个时辰。哼,他可没那工夫陪他们虚耗光阴。

“臣等.......”面面相觑之下,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开口。

“那这个东西你们不好奇是哪来的?”他扬了扬手中那个信封,满意的看着下面的人通通瞪大了眼睛。哪来的?你们莫不是在猜想是不是自己府中丢的吧,呵,这样的东西我这里可是不少呢!

“敢问圣上,那封信函从何而来?”忍不了的左中丞终于开口问了。

“哦?爱卿想知道?”他就手拆开信函,取出信纸展开,“那就让朕看看.......这字.......嗯.....朕不大记得了,有些眼熟......陈爱卿来替朕看看可好?”他故意向陈守镜示意。

“臣遵旨。”听得谕旨让他顿时一身冷汗涔涔,小心翼翼的步上御阶。只瞥了御案上的信封一眼,他立刻吓得跪下。“臣万死.......”

“爱卿不必紧张,辨不出字迹也不至于死罪.....快些平身吧。”笑看着陈守镜苍白的脸色,他并不点破什么。

“谢陛下.......”他几乎是颤着双腿走下御阶,险些踉跄着摔下去。那字怎会有错?!圣上又怎会不认得他的字迹?!这....该如何是好........

“既然没事,早些散了吧。”他端起案上龙纹的茶盏,漫不经心的啜了一口。

“退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下了朝,陈守镜正想着和伊中丞谈几句,但却看见景妃宫里的管事太监在大殿外的角落向他示意。

“德公公,可是景妃娘娘有什么吩咐?”他压低声音问。

“陈大人不必多问,娘娘请大人去宫里一叙。”他比出一个“请”的手势,领着他沿宫中偏僻的小路往后宫走去。

在等待下朝这段时候里,她来来回回在殿里不停的走。手中攥着那封书信,沁出了汗也没觉得。不敢支使其它人去看去问,怕被其它宫的人抓住了蛛丝马迹,只能这样在宫里干等着。

“娘娘......”德公公的声音出现在殿门边。

“哥哥......”看见陈守镜来了,她忍不住眼眶泛红。但还是以冷静自持的声调吩咐着德公公,“德海,出去守着......”

“是,奴才明白。”

见着德海下去,陈守镜才步入殿门,对着景妃要下拜行礼,却被她一把拦住。“哥哥要把妹子当外人吗?”

抬头看着久不见面的妹妹,气色很好,体态也丰腴,心下安慰了一些。“出了什么事吗?这里......我不能久留。”

“出了大事了!”她把手中那封书信交给他看。

“这!!”他看着信封上‘恩师亲启’四字大惊,“这从何而来?!”

“昨夜皇上在我宫里留宿,想是宫人落下了.......”看着他惊诧的样子,那她之前的想法与猜测就都是真的了。

“这怎么可能?!”如果信在这里,那刚刚在朝堂上的那一封又是什么?!顿觉掉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洞,他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兄长怎么能这么糊涂啊!”她懊恼的看着他,这个立志做个清正廉洁的好官的哥哥,怎么会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她看着信封上那四个字,讽刺的嗤鼻,哼,什么恩师?害门生至如此境地........

“我只是想做一点事来报答恩师的知遇提携之恩.......”他后悔了,不该啊,听得恩师一时言语相劝,竟走至今天这样两难的境地。

“哥哥.....我替哥哥想个法子可好?”她看着老实的兄长长叹。

“还能有转圜的法子吗?”都到了现在,还能有退路?

“哥哥,这就得看你自己了.........”她自他手中拿回书函,纤指点着上面‘恩师’二字,斜斜一划。

“景儿你是要我......”他愕然的看着她,不敢相信她怎会想出这样一个法子.........背叛恩师.....这如何使得?!

她肯定的点头,“兄长可还想得出别的法子?”

是了,现在的情势哪还有第二条路容得他选?妹妹自小就是家中最为聪慧的,心思缜密不下男人。当年若不是无可奈何,父亲和他怎舍得将她送进宫?陷在这深似海的宫中,实在是委屈了她啊......

“容我回去细想想......”他得权衡一番,这.....不是可以草率为之的事。

“哥哥可要想明白啊。”她拉着他的手反复的叮咛,依她看,他只怕是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做背叛恩师的人。

殿中动情的兄妹俩没有发现一扇偏窗外立着两个人,一个正是换了便服的天子,一个.......竟是那看似对景妃忠心耿耿的德海。

看着殿中的俩人开始话别,恒向身后的德海使了个眼色。德海立刻领会的步至殿门,小声却清楚的说,“娘娘,时候不早了.......”

“知道了。”她向门口应声,然后对着陈守镜再三的嘱咐道:“哥哥你要三思啊。”

“我知道,”他不舍的拉住她的手,“景儿你也要小心,毕竟伴君如伴虎啊......”

“这个我知道,哥哥就不要操心我了。”忍不住泪,终于满面梨花雨。

“唉......”本还有许多交代,一时却说不出口,只得一叹作罢。步出宫殿,随着德海由原来的小路悄悄离开后宫。

眼见着他离去,她将手中的书信扔进殿中取暖用的铜炉。看着那封有可能害了兄长甚至全家性命的东西焚成了灰烬,她还是隐隐的感到忧虑。正在这时却听见————

“爱妃在做什么?”

永远带着三分笑意的声音她怎么会不熟悉?听得她颈背一僵,赶忙回身下拜。“皇上来怎么没通知臣妾早做准备迎接呢?”立刻换上一脸娇媚可人的巧笑,她盈盈娇嗔。

“爱妃免礼。”他牵起她,细细的看着她刚刚哭过的红肿双眼,“爱妃可是哭过?”

“臣妾.....臣妾只是思念家人,一时感怀罢了......”她赶紧以袖拭面,将泪痕抹净。

“哦......”他似了然的点点头,“想来爱妃进宫几年了,和家人倒没什么机会团圆......这是朕疏忽了。”他怜爱的搂住她,“那寻个机会,我让你姐妹进来和你聚聚可好?”

“臣妾谢主隆恩。”她要下跪谢恩,却被他抱在怀中动弹不得。

“爱妃可有见过朕落下的一封书信?”他似无意却有意的问。

“没有。”她答的肯定,“想是宫中哪个粗心的奴才连同昨日的衣物一齐送去掖庭了,待我一一责问了他们......”

“不用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不劳爱妃伤神。”他装作泄露一丝紧张让她发现,然后起身,“我只是来问问,既然爱妃你没看见,也许我落在别处了。”他轻抚她的脸颊,“晚上朕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陛下......”见他走远,她方舒一口气。好险,若是被他撞见,她以前所有的心力也就白费了。但愿兄长莫叫她失望才好........

雪园月榭

“哈哈....皓昔,你仿人字体的功夫真不是假的......”恒笑呵呵的看着竹几上甫晾干墨迹的一封又一封‘恩师亲启’,“以后若是你的月楼倒了,大可做这个营生!”

无奈的看着扰人清净的他,皓昔只能无语的看着窗外湖面上的倒映的月色发呆。

“喂!我可是在夸你呢!”他不满的看着不理他的皓昔。“全天下能被我夸的有几人?”

“是是是,谢您金口了!”懒得理他,皓昔展开扇子自竹窗飞出。

“喂!”都不理他,因为擅自带素雪出园,现在园中没有人敢理他,就连轻绒飞絮那俩丫头见了他,也是行个礼就马上能多远跑多远......唉,好人难做啊......

风离听剑修的话在加紧炼制治素雪的药,皓昔现在也不理他,剑修......不用说也知道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喝闷酒。唉,都比他这个天下最忙的人忙.......

举首看着当空的明月,真不知今后这段日子的天还会否如此清朗?

手里握着蝴蝶杯,单飞,不醉不归——

手中是素雪曾经最喜欢的翡翠蝴蝶杯,剑修握着它,细细的摩挲着杯子上温润的玉纹,仿若爱抚着佳人的纤纤玉手。杯中还是那清甜的雪酿,熟悉的酒香让他的思念猛然浓重,指掌间力道不知不觉的大了。杯子,转眼化作一堆玉屑;酒,沸成一缕轻烟——

一时间夭华亭中酒香弥漫,让人醺然欲醉。但他却醉不了,事实上这几天里他一直想醉也不能。满眼满心都是她的影子,再多的美酒也难以入喉。素雪啊素雪,你实在太傻了。没有你的雪园,只不过是个空有美景的园子,不能是家啊……有你在,何处又不是我们的雪园呢?

“啧,可惜了。”展扇的风声不知何时插进他神游的思绪,“这杯子世间仅此一对呢!”皓昔看着眼前的玉屑摇头。

“杯子毁了便毁了,”出声的是恒,“剑修,去接素雪回来吧。”看着他如此为相思所折磨,他实在不忍。

“不必了。”负袖跃上荷心亭的顶上,躺在碧绿的琉璃瓦上看着深邃幽蓝的夜空出神。

“为什么?”他俩不解,将她捧在心头疼爱的他,难道放心她留在伊世吾那只老狐狸的身边?

“等风离的药制好,我会接她回来。那时……”望着隐去了月色的夜空,他忽然笑的很深远,“我不会让她再离开。”

“她人现在在伊府你不担心吗?”

“担心……却不能做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担心,想起她白皙如玉的双臂上青紫的淤痕,心生疼生疼的。但想着她隐忍着泪光的双眸,他只能强压下将她立刻带回来的冲动,眼睁睁的看着她如她手中蔫萎的桃花,失去了生气。

“你!”不能理解他们之间这种爱恋的方式,恒甩手愤愤离开了亭中,而皓昔却似乎自他的话中明白了什么,也静静的离开了荷心亭。

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几日的光阴里,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倚在栏边看着天上时而飞过的落单孤雁。她出不去,以身子现在的状况也去不了哪儿。食,难下咽;睡,难成眠。靠着随身带进来的几瓶丹药勉强压制着寒疾,但京城里的气候比起雪园实在差的太多了,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捱多久。

“你要用这个法子来折磨我吗?”心疼的语气中几乎错杂着哀求,如墨丝衣在月色隐去的夜空下沉暗得分辨不出轮廓。

并不回首看他,她望着夜空上掩起月娘的那片云朵出神,嘴角似乎还含着半分笑意。

“我知道你想回到他身边,但你这样不吃不睡难道就能等的到他?”看着桌上没动过的饭菜和汤药以及她更加消瘦的身形,他却没有一点办法。眼前这个女子,已经不再是那个与他一样为了仇恨在这个地方待了十年的雪儿。她的心给了那个名为剑修的男人,于是似乎十年来的情分就此一笔勾销了。他恨,他怨,但除了怜爱他却拿眼前这个女子无可奈何。

走至她身后,想伸手抚顺她的长发,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让他不敢靠近。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

轻摇螓首,她扶着栏木站起身,忽略掉他的存在,姿态闲适的步入了室内。然而这一错身时刻意的忽略却将他伤的更深,收回空空的手紧握成拳。“为什么……”

“你可想清楚了你现在如此是为了什么?”嗓音柔若春水,话语却是让他心寒。

那日回去冷静的想了许久,他已经想的很明白。想到他那一推定是将她摔疼了,本是要来跟她道歉——这十年来将她疼到心里的他何尝这样伤过她?没想到在绣阁下看到的却是一幕缱绻缠绵的戏码,妒恨让他几乎疯狂。知道她这几日来不吃不睡,终于忍不住担心的上来看她一眼。

“我……”他沉下眼眸深吸一口气,“是为了复仇。”不敢再抬眼看她,怕再看见她对他冰冷的眼神。

“很好。”她竟然赞道。“虽然我不能劝服你放下仇恨,但能让你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转过身面对他,笑颜仍是十年如一的清雅动人,容颜纵使很憔悴,但掩不掉那分傲然自如的风骨。

“雪儿……没有你我就算复了仇又如何?你以为仅凭仇恨能支撑着我在这里一留十年吗?”我等的是和你报了仇的那天,是能有一日和你逍遥于山水啊,难道你从未这样想过吗?

“何苦如此执着……”她无奈的叹道,“罢了,若是一心要报仇,我成全你便是!”墨晟啊,若不是你如此执着,也许事情会简单许多……

“你早就知道如何扳倒那只老狐狸?”对于她的智谋与聪慧,他从不怀疑。

黛眉微蹙的点头,“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罢了。”凭她这些年掌握到的所谓‘机密’就已经足够了。她需要的是一个时机,一个能让伊世吾一跌就永世不能再翻身的时机。而现在,似乎就是了。

“你可知陈守镜给他的那封密函已经落入了上位手中?”密函当时是和她一起‘失踪’的,她没道理不知道它的下落,至于最后为何会落入上位手中就只有她才会知道了。

“哦?”看来圣上是打算行动了,照目前的情势也该是时候了,只是她一时还不能确定他究竟要如何利用这封密函。“既是如此,伊世吾眼前不过剩下两条路而已。”一是弃车保帅,牺牲掉陈守镜;二……就是放手一搏——逼宫叛上!

“那依你看他会选哪一条?”两条路?他要让哪一条都是死路!

“这就要看……”瞥一眼绣阁下的庭院,一个身影正踟躇其下。“他接下来怎么走了。”

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原来是伊世吾那个老东西!“我拦下他……”他怎么会有好心来探望回府几日的她?!哼,想必是为眼下的局势所困扰,来‘求教’了!

“嗯。”她点头。待他下楼,她却不是装睡的躺下而是点上一支红烛,静坐于妆台前匀发,似乎在等候贵客。然而她要迎的却不是什么贵客,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她不能露出分毫的弱势,镜中映出的是再分明不过的病容,她却强撑着全部的心神让双眸透出精明的光彩。

只听得——

“义父,雪儿服过药已经睡下了——”

“无妨,灯不是还没灭嘛,我上去看看她就好,回府几****都没来看她————”

“义父————”

“素雪啊————”渐近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人,已是来到身后。

“素雪拜见父亲大人。”她缓缓起身,向他深深一福身,仿佛真当他是再生父母般的敬重。

“自家人何必拘礼?”他摆摆衣袖示意免礼,径自在桌边坐下。

小心的执起茶壶为他斟上一杯茶,状若平常。然而这简单的一翻杯一执壶,一斟一敬对她来说却耗费了不少力气。现在的她,恐怕是为自己更衣的力气都不够。要让手丝毫不颤抖的做完刚刚那几下实在是艰难。

“素雪向父亲大人请罪,素雪没能看好那封密函,让父亲大人为难了。”她没多少力气和他兜圈子了,开门见山的好。

“这怎么能怪你,你一介弱女子能耐宵小之辈如何?”只要不是你亲手交给别人才好,不然我留你一条小命岂不是给自己下了一条绊脚绳?不着痕迹的接下茶杯浅尝,言语是虚伪至极的慈爱。

“父亲大人不怪罪素雪?”呵,今天来恐怕不是简单的来‘看’她的吧。

“怎么会?为父来是想好好看看你,这一个月在外面身子可还好?”居然没死在外面,还似乎和晋王的余孽勾搭上了。不过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没有灵药与滋补圣品的续命,怕是一天也难也多活!若不是眼下还有你的用处,我怎还会留你?

“劳父亲挂念了,素雪很好。”菱唇勾出一抹艳艳的笑,是要证明她仍然好好的活在他的眼前。

“那就好。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下吧。”被她这乍现的一笑怔住,他似乎自她这分明是强撑的精神里看到一些震慑心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她早该死去的的病体直到今日?仇恨?似乎不像。他阅人无数,却始终难以看透她一双眼。

“是。”她再次福身,直至他离开绣楼。

直到亲眼看见他走远,她才松懈下身心。力气全失的她如离了线的布偶一下子跌坐在地,难以抑制的寒意刹时尽数上涌至胸肺。以帕掩唇,咳出的是殷红殷红的血……

轻按胸口唯一透着一丝暖意的暖玉,她的唇角显出一分安慰幸福的苦笑。

剑修啊,你要快些才好……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姑娘?”扶她至榻上躺下,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病恹恹的女子真是那个在夭华亭中为他们煮酒,在荷心亭中和他们谈笑的素雪吗?

“圣上?!”素雪意外的看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是剑修让他来的?

“看来我当日不该听姑娘的话,”早知带她出来会让她憔悴至此,他说什么也不会听她的。“现在我送你回雪园去……”

“剑修可是责怪您了?”她毫不在意的浅笑,似乎并不为自己现在的处境忧虑。

“没有。”若是怪他了,他倒也自在些。“他说等风离把药制好就来接你回去。”

“那我等他。”她会等,尽自己全力的等他来接她回雪园那一天。

“可是……”可是她现在的样子又还能等多久呢?

“圣上可是已经让‘他们’知道密函的事了?”撇开自己的问题不谈,她反而问起恒。

“是。”他钦佩的看着眼前满面病容的她,在自己如此不利的境地里,她仍能想到大局。反观满朝上下,又有多少食君之禄却不为君担忧的臣子?将这一声感慨咽下,他接着答出她的疑问:“我只是打了一个必赢的赌。”

“圣上赌的可是陈副使大人?”赌上这个人是不无道理的,只是可怜了这个本是本分忠君的臣子,在不明不白之下就成了这场争斗的棋子和筹码,若是一个不小心,可能连身家性命都赔了进去。

“没错。姑娘已经预料到了?”她的这份才智早在他批阅她第一份奏折时就肯定了,若事情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她和剑修定能成为他最为得力的助手。

“素雪明白了。若有可能,素雪定当助您一臂之力。”既然明白了他的想法,那事情就明朗得多了。

“不——”脱口而出的制止,但想到那只碎在剑修指掌间的玉杯,想到她为大局走至今日的险境,他还是不禁点了点头。“那姑娘凡事小心。”

“我会的。”自衣领中抽出那块暖玉解下,“告诉剑修,我还在等他。”

接过她带着微微体温的玉,仔细的收进了袖中。“姑娘保重。”转眼已不见了人影。

一个必赢的赌么?呵,我会让这个赌赢的更稳些。

举首望着自阴霾夜色中露脸的皎洁,月辉映得她的面庞更加苍白,但唇角那抹笑意仍然明艳非凡。

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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