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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燕小山与郭惊秋(一)

这一天午后,在听了云拂秋前辈讲的拳术之发劲后,罗豪扬正独坐在听松轩书房里,苦思拳术发劲的深奥理义。

这时,一颗长着黄毛的圆圆的头,从书房门口探了进来,两只眼睛灵活地转来转去,见罗豪扬没在意他,便身如灵狸落地无声地跳进门来,几个轻步上来,双手合臂一抱,来掩罗豪扬的眼睛。

哪知一把抱过去,眼前竟倏地不见了罗豪扬人影!

“噫,人呢?”他纳闷道。

“老弟,搞什么名堂,快说?”他突然感到两只耳朵一痛,一个声音在背后喝道,边用手向上提他的耳朵。

不知怎么搞的,竟让罗豪扬转到身后,扯住了耳朵。

“我,我没搞什么名堂。”他叫道:“快放掉我,否则大哥就别想听到好消息了。”

“喂,有什么好消息?”罗豪扬忙放掉他耳朵,转到他面前,摇着他瘦削的肩膀。

“大哥,你忘掉你的郭老弟离开了酒,连说话也说不周全吗?”来人正是罗豪扬新交的小兄弟郭惊秋。

只见他十一、二岁的年龄,瘦削而骨骼高大的身子,都快赶上罗豪扬了。只是脸上未脱顽皮天真的稚气,无法比罗豪扬的老成。

他淡黄的脸盘,长了一对虎眉,一双讨人喜欢的灵活而又有虎气的眼睛,小扁塌的狮子鼻,一张有棱有角的嘴巴,很有些小男子汉的气概!

郭惊秋此时正睥睨作态,夸张地腆着小肚子:“拿酒来,要好酒,村酿的白醪,我郭某可喝不来!”

“算你运气,昨天膳食间正好送来一小坛江南的‘女儿红’。”罗豪扬搬出一小坛酒来。

酒是盛在蓝花瓷坛内的,足有十斤多。

“郭大爷其他本事不敢吹,喝洒、赌钱、打架不要命,都是天下第一的!单帮主他老人家收我做徒弟,传我武功,就看准了我酒量大,敢拼命,赌不输三点。你的酒啊,我早在‘春山楼’上就闻到香味了!”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你还不喝?好,不喝白不喝,我喝白我喝!其实,酒这东西,最好了!你不喝真是罪过!守制服父母之丧,也犯不着这样不食酒肉!你天天练武,人都瘦黑了不少,这样下去,迟早会垮的!”郭惊秋边喝边道。也真有他的,十一、二岁的年纪,喝酒如饮水一样。

“好了,还留一些下次再来喝吧!”郭惊秋拍了一下鼓起来的圆肚子,满意地放下酒坛。

“怎么这样轻?你留多少酒呵?”罗豪扬把酒坛放起来时,见入手后很轻,不由问道。

“嘻嘻,还留一口酒!这一口酒,我实在装不下了。

听别人说过一个叫阮什么的穷光蛋,怕钱袋难为情,留下一文钱看袋子。我呢,则留一口酒,守守酒坛,别让酒坛兄空负酒坛之名!我也怕它难为情呢!”

“惊秋,有什么好消息啊?”罗豪扬问。

“其一,我听云小姐说,从今日午后始,以后每开讲七天武学,歇一天,让大家温习学过的武功,便于巩固、记牢。”

“这算什么好消息?八天里少掉了一天听讲武学的机会,简直是坏消息!”罗豪扬失望地道,他开初还以为是有关云丽珑与他有关的什么消息呢!

唉,人,毕竟是人,既然生了情苗,又岂是那样随便就能忘得了?这一段日子,练武之余,有时他真盼云丽珑她们能再来。但云丽珑她们自几次冷遇后,来得很少了。

有时他想去,但又觉得没什么理由。无缘无故跑去,也没什么意思。

“这对你不是什么好消息,对我可重要呢!我可以和那些人赌钱呐!有几个小子练武没心思,赌钱倒来劲儿。

只是他们与我老人家相比,那双手真该斩掉:要运气没运气,要手法没手法。我想赢他一点,决不赢他两点。他抓一副天杠,我无疑是至尊宝一对!”

“惊秋,你怎么尽学这些?赌钱、打架?我担心你长大是个十足的小坏蛋,说不定再过三年,吃喝嫖赌,都占齐了!”

“嫖我是不会去嫖的,那女人有什么好?我一看就心烦。有一次,我与王若玉、华攀龙还有一个五虎门的弟子赌牌九,来了海云这小妖精,站在我背后,看了我三副牌,我连输三副,真他娘的倒霉透了!我们赌钱的,见了女人都是头大三分的!至于吃、喝二字嘛,谁也免不掉的,只是多吃喝与少吃喝、吃喝好与吃喝差之别!一个人能吃喝得好些干吗不吃喝好一些呢?不过我们叫花儿,不讲究,人给什么,就吃什么,人家吃什么,我们也吃什么!有一次,我一人在应天府混,那时我还没入丐帮,单帮主还没收我做徒弟呢!接连五天,尽吃菜饼子,吃得胃都吐酸水!至于赌么,这是敛财之道,赵元帅的黑老虎啊!单帮主说,凭这一手可以去赢那些大财东的钱,救济苦哈哈们,这也是‘劫富济贫’,比空祖门的妙手空空之技要来得风光些。一手赌技也是练出来的啊,你看我的手指、手心,都结了茧子了,这是专门练掷骰子与洗牌,给磨出来的。你不知,我的暗器手法,就是用骰子练出来的!”

郭惊秋得意洋洋、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和他灌下的酒一样多。

“那你打架呢?”罗豪扬问。

“我打架,是专门跟那帮欺软怕硬、诈骗良善、霸占市面的泼皮们打的!我打他们,为老百姓出气!只是有一次在杭州,为了救一个盲琴师与一个卖唱的女孩,与杭州城里有名的‘净街王’干上了,那次我吃了一顿棍子,光木刺刺在肉内的,就有四十三根!疼得我躺了整整半个月呀!不过那个‘净街王’比我更惨,让单帮主给弄成了瘫子,他这一辈子想出门,只有叫人扛着走了!罗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够侠义?”

“好啦,我的小大侠老弟,你再说说,第二件好消息!”罗豪扬笑着问。

“我们那儿新来了一个人,叫燕小山,又叫燕剑南,一个人,有着两个名字······”

“那一定是他姓燕,名小山,字剑南,所以有人叫他燕小山,又有人叫他燕剑南。你该多读些书,别说话老出笑话。像刚才讲的什么‘一个叫阮什么的穷光蛋’,讲出去准让人笑掉大牙!那是阮藉,魏晋名士,因他作过步兵校尉的官儿,人们又称他叫阮步兵。他是竹林七贤之一。”

罗豪扬道。

“这些古人的事,哪里搞得清?我《百家姓》《千字文》还是背得滚瓜烂熟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你要不要听我背?”

“还是说那燕小山唉,这名字我听到过一次。对了,我刚来时,听外面守索桥的张前辈说过的。那燕小山怎么样?”罗豪扬问。

“燕小山的武功可厉害啦!我们那里的王若玉、华攀龙见他长得像画上人一样漂亮,想欺侮他,哪知被他一搭上手,一手一个,都给弹了出去,那两人对他这一手也好不佩服呢!后来一个绵张拳派的人,那人好壮实,听了后不服气,也来交手,被燕小山一掌打得飞了出去,但看上去打得很重,摔下来连油皮也没碰破一块!喂,你不是嫌没人交手,相互喂招吗?他倒是一个人物!”郭惊秋道。

“啊,能把绵张拳的七弟子郑宝德给打飞,那燕小山的功夫,确是很高明的了,他多大年纪啦?”罗豪扬关心地问。

“跟大哥一样,也是十五岁。”

罗豪扬眼中顿时映出了一个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的少年形象来,不由脱口道:“我以为他至少有十六岁呢,想不到也十五岁!”

“他也以为你有十六岁呢!他问我,那位守制的罗公子,可否有十六岁了?看来他也挺关心你呢!你们交个朋友吧!你们同样都是人长得好看的公子,武功又同样好,人又长得差不多高。”

“唉,不知他愿不愿跟我结交。我观察过他,他的举止与谈吐,很象是世家子弟。我不大习惯与这样的人往来。”

“有空,我帮你试试问问他吧!”郭惊秋热心地说。

“那就多谢了!”

“罗公子,你上他当了!”一个朗朗的声音从外传进来。

一个剑眉朗目,唇红齿白的锦衣公子,风度翩翩地站在门口,长揖道:“不速之客,洛阳燕小山,特来拜访公子,尚恕不报擅入之罪!”

“嘉宾惠临,不胜荣幸!燕公子,请!”罗豪扬还以长揖,肃客入座。

“让我来倒茶吧!”郭惊秋手脚麻利地倒着茶,然后分端给燕小山、罗豪扬。

“你这个小滑头啊!”燕小山笑指着郭惊秋告诉罗豪扬,“他骗我说,罗公子很想见见我,叫我什么时候过来一趟。对罗公子,我到了步云宫后,已闻名多日,早存识荆之念。但听人说,罗公子志切父母大仇,勤苦练武,不喜欢浪费时间的,怕耗了公子的宝贵时间,一直不曾来。因而听到惊秋兄弟说罗公子肯折节下交,不由把我喜坏了,就马上赶来。哪知他是两面做好人!”

“两位公子,没有我惊秋穿线,你们能走到一块来吗?还怪我!”郭惊秋一甩衣袖,“好啦,就算我没说,你们分开吧!”

“公子客气了!”罗豪扬望着燕小山,“能与公子结识,也是一大幸事!我听惊秋说,公子的武功,甚为高明,不知是出自哪一家门派?是否可以惠告?”

“说来不信,我连自己的师父名讳都不知道,更不用说门派了。”怕罗豪扬不信,他详细回忆道,“我七岁那年,家中来了两个客人,一是郑州的武林大豪铜锤镇中州汤隆丰前辈汤大侠,也就是汤玉环小姐之父;另一人是个无名老人,他因在元宵节时看到过我,认为我与武学有缘,特来求家严俯允他的请求,让我做他的弟子。汤大侠前辈是我家世交,他说,那无名老人有绝世武学,因失意于一件事情而退出武林卜居隐老的。说我能当他的弟子,也是福份。家严对那无名老人将信将疑,为了证实无名老人的武功,曾请了洛阳武林中三大高手来试他的功夫。那三个高手同时出手攻向无名老人,各各被弹了出去。后来有一次听师父透露,那一门一弹弹出三个人飞跌出去的功夫,是他学自武当的,叫‘沾衣十八跌’。但我问师父是不是武当派的,师父道,他是与各大门派等同身份的人,武当派还不配作他师父。看来来历甚大。但奇怪的是偏偏又一直不说出门派、名讳。”

“我相信你。”罗豪扬道。

“师父每年来四次,分别于春分、夏至、秋分、冬至这一日来,每一次来,住半个月,督促、教授我练武功。半月期满,便留下几页或十几页武功秘诀,叫我自加研学。就这样他一直教了我六年多时间。”燕小山说到这里,微笑道:“罗公子,你得令尊罗大侠亲传,剑法武功,一定很高明的了!我观听讲的三十多名各门各派弟子后人中,公子卓然独立,如鹤立鸡群!神态风度,已俨然有大家风格了!”

“豪扬孤哀之子,因守制眼丧,衣着有别于他人倒是真的,至于剑学、武功,我到现在还没正式握过剑呢。先严在世时只教了我一套培元蓄阳的筑基内功‘金龙蓄水功’,还有就是教我奔跑、纵跃、跳窜和练摆莲、劈叉、吻靴尖、朝天镫、铁板桥、鲤鱼打跃这些柔功,督促我练得最多的是站桩。要说我会的,也仅是‘威远镖局’紫总镖头紫前辈所授的几路腿法而已。武功不要说高明,连中明都谈不上呢!”

“好,你们谈得这样投机,倒把我郭大爷给忘掉了!真是过河拆桥!”郭惊秋被晾在一边,不由叫屈道。

“没人缝上你的嘴巴,你要说谁拦着你了?”罗豪扬笑道。

“喂,你们这样合得来,不如结为兄弟吧?”郭惊秋忽然兴奋地跳下来,凑到两人中间,指着自己鼻子,“再算上我一个,我们来个桃园三结义,如何?”

罗豪扬心中一动,正想向燕小山发问,征询意见,却听一旁燕小山微笑道:“罗公子,你难道不觉得惊秋这念头很有趣?”

罗豪扬不由大笑跃起:“好!咱们来个桃园三结义!燕公子,你贵诞?”

燕小山道:“丙辰、甲午、己卯、乙丑。”

罗豪扬一听,不由犹豫了一下。

燕小山道:“怎么,罗公子有什么为难之处?”

郭惊秋道:“他是不好意思做大哥!他的生辰八字是丙辰、甲午、戊寅、甲寅。正好大你一天。”

燕小山欣然道:“罗公子,大哥你做定了!不必再推托了!”

罗豪扬窘然笑了一下道:“想不到你比我正好小一天,这好像我故意要早报一天,抢做这个大哥似的。”

“这是注定你是大哥命!我反正是小老弟!大哥、二哥,以后别忘掉请我到你们家去喝酒!我喝酒简单得很,一壶酒,一把盐黄豆就成,有高邮咸鸭蛋,五香花生米更好!”郭惊秋欢然道。

“老三放心,到我家,我把你浸在酒缸里,让你喝个美!只是大哥,这步云宫中没有关公像,怎么个结拜法?”燕小山问罗豪扬。

“罗大哥带有罗大侠姜女侠的灵牌,在伯父伯母灵牌前结拜,岂不更好?”郭惊秋插嘴道。

“这倒甚好,我正好拜祭伯父伯母在天之英灵!”燕小山道。

“那就只好从权了。”罗豪扬道。

“在罗大侠面前立誓,还不比关公强?如果关公遇上罗大侠,准吃败仗!”郭惊秋回过头来道,原来他已大模大样坐在书案前,写起“金兰帖”来了。

“我的一份好了,照上次与罗大哥结拜时复一份,三笔两抹就成了。”郭惊秋滑下了太师椅,把一份帖子交给燕小山。

“我已与三弟换过帖子了。”罗豪扬也写了帖子,与燕小山交换。

燕小山先看郭惊秋的一份,只见上面写道:

兹有

丐帮弟子郭惊秋,拜天罗剑庄罗豪扬、洛阳燕小山为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特立此盟帖,有违于此,天诛地灭!

具立人:郭惊秋

年月日

反面是郭惊秋的出生年、月、日、时八字。

郭惊秋的字虽然甚不上帖(指写字符合描红帖子的字样),但看得出,一笔一划,写得甚是认真的。

再看罗豪扬的帖子,上面以骨健筋雄的九成宫体书道:

上苍后土共鉴:兹有燕山天罗剑庄后人罗豪扬,字子放,与洛城燕小山,字剑南,丐帮弟子郭惊秋三人,盟结金兰,唯愿共生死,同祸福,以赴武林大义,维我侠道。

特立此为盟,敢有寒盟者,遭天殁雷殛!惟神人共鉴之!

具帖人:罗豪扬

年月日

反面也是罗豪扬生辰八字。

一个个字,铁划银钩,力透纸背!

罗豪扬接过燕小山的帖子,上面是一笔流丽的灵飞经,青蝇小楷:

金兰谱

兹有洛城“金谷园”燕门子孙燕小山,字剑南,拜天罗剑庄罗大侠之子罗豪扬(字子放)为兄,结丐帮弟子郭惊秋为弟,义结金兰,同生死,共祸福。如有毁盟者,必招天愤神怒之报!

惟天神地祗共察之!

立谱人:燕小山

年月日

反面不用看,也定是生辰八字。

三人请出了罗大侠姜女侠夫妇的灵牌,点起香烛,供上各自的帖子,分别拜灵牌立誓,又相互拜礼。

燕小山正式叫罗豪扬为大哥,罗豪扬也含笑称燕小山二弟,叫郭惊秋三弟!

三人站起,相视而笑,各自心中觉得充满了一种豪放之情,一种侠义之心,同时也感到一份温暖的友情!

倾盖如故,白发如新。人之相交,贵在相知!言语投机,性情相近,片刻之间,可缔生死之交!

这就是缘!这就是情义!

尽管结义的是三个少年,这种结义似乎草率了点,但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贵在相得知契,一时豪兴,千秋侠义!

这,就是男儿的襟怀!

“大哥,容我向你进劝一句。”燕小山在结拜后,对罗豪扬道。

“二弟,你有什么,尽管说吧!”罗豪扬微笑着。

“我暗中观察大哥已有一段时间,见大哥心志忧苦,终日郁郁寡言,唯以练武为务,与各门派的人也少有往来。我知大哥是一门心思放在练武上,想早日练成武功,出道江湖,查访杀害伯父母、毁掉天罗剑庄的凶手,以报大仇。但凡事欲速则不达,还宜有张有弛才好。”

“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所谓和为贵。练武也是如此,不能一味求猛进速成。而各门各派武功,其能开山立宗,自成门派,定有其独到的武学。大哥将来闯荡武林,查凶报仇,宜应多加结纳各派朋友,以为他日之臂助!而如能移尊就教,肯向各门中人讨教武学,或能有意外之收获。古人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尚望大哥鉴察之。”

“二弟!谢谢你的忠告!”罗豪扬感动地说,“你提得好!我一定改!”

“还有,大哥平时不茹酒肉,唯以素菜豆腐之类进食,又这样苦练武功,体质长此以往,也会垮的。愿大哥多加自珍,善加摄生!”

“以愚弟之见,守制服丧,固然是人子之大礼,但祖宗的定制,也宜通融活用才好,何必拘泥于表?只要心存孝念,不忘大仇,有朝一日得以手刃凶手,这就是最好的孝敬了!那身斩绫麻巾,以愚弟之见,也一并解去才好!所谓孝,双亲生前能侍奉殷殷,娱父母之心,是为要,双亲齐归道山后,则以善继父母之志,克绍箕裘,振扬家声为孝!至于那些繁文缛礼,只是为常人所设,又岂是用来困束奇男子大丈夫的?”

罗豪扬矍然一振,大声道:“好!我这就换过!”边说边起身走向卧室,再出来时,已换了一身白衣。

“好!大哥这一换,好像换了一个人,漂亮多了!”郭惊秋拍手道,继尔看看燕小山,又看看罗豪扬,眉头一皱道:“大哥二哥一样英俊,我分不出谁更漂亮些。唉,只有我郭老三,长得太推板相了!”(推板相:吴语,难看、差劲的意思)

“大哥从谏如流,闻过即改。这份胸襟,有几个人能及得?”燕小山赞叹道。

“二弟,你别捧我了!要不是你,我还一直糊里糊涂地过下去呢!”罗豪扬说完,爽朗地大笑起来!

受到罗豪扬的感染,燕小山与郭惊秋也笑了起来。

笑声中郭惊秋一拍桌子叫道:“妈的!今朝不喝酒,不玩牌,叫郭大爷哪里活得下去?大哥,你发个令,待咱小三子去弄些酒菜来,哥儿仨好好喝一场,然后我教你玩叶子!”

“好,二弟,三弟,今天大家乐一乐!”罗豪扬扬声笑道。

听松轩经过许多日子寒寂后,又热闹起来,充满了笑语。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已过去了两个月了。

罗豪扬自与燕小山、郭惊秋结拜后,人也变得有生气了,脸上也不复整日阴郁郁的。只是话还是不多,练武的时间还是不减。唯一改变的是与各门派的人也有所往来了。

大家都听过不败剑尊罗大侠名满天下的侠名,有好些门派的弟子与武林世家、名武师的后人,其师长还都曾受过罗大侠的恩惠,在师长的口碑下,早对罗大侠产生了敬意,现在得以见到罗大侠之子,更是乐得与之近乎。加上罗豪扬人品又英俊,待人又和善,因此极易得众。

一时罗豪扬成了人人欲与之交的对象。但罗豪扬与人交往,以切磋武功为主,偶而游玩,也为时很短,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听松轩内练武。

如果说罗豪扬成了听讲武学的少年崇拜的中心人物的话,那燕小山,简直成了听讲武学的少女们敬慕的“女儿教教主”了!

那些少女们更喜欢聚集在燕小山周围,连那些十七、八岁的大小姐,也像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们一样,像一群百灵鸟似地围着燕小山叽叽喳喳地叫着!

因为和罗豪扬那种沉默而令人生敬的严肃与凝重相比,燕小山显得那样潇洒,那样温柔,那样口才便给、妙语如珠、谈笑风生!他会唱好听的歌儿,又会吹好美的玉箫!他会斗草、射覆、打谜、联对、作诗、下棋,又能随意写真,妙绘女孩子们的芳容。一时,女孩子们纷纷以得燕小山一幅画绢、一方诗帕为荣。

但燕小山毕竟是燕小山,尽管有这么多女孩围着他,他还是每天都要到听松轩来,陪罗豪扬、郭惊秋一起练武,还教郭惊秋写字。

有时武学开讲一结束,他就随罗豪扬过来了,那就是每当云拂秋老前辈讲了一些比较深奥的武学后,三兄弟总合在一起,研讨拳理。

为了这个缘故,女孩子们竟有些恨罗豪扬来,由胡简琴打头,暗地戏谑地称罗豪扬为“冷面武痴”。

只有紫小凤,还一如开初,过几天来听松轩坐一会,听罗豪扬与燕小山他们商榷武功。

她似乎永远是这样子,温温顺顺的,默默地坐在一边,偶尔细声细气地插上一两句话。

但人们发现,她插的话,往往又是关键性的,有时为了一个武学难题,哥儿仨各自争执个不休,被她一句话一点,这难题就一下子“柳暗花明”起来。

每当那时,罗豪扬总不由得向她投过一眼,他心里真怀疑,这位小凤妹妹是否上苍专门派下来帮他解决武学疑难的?

每当罗豪扬看她时,她总要难为情地低下头来,露出腼腆而又显得幸福的笑意来。

云丽珑有时也来听松轩小坐。

这些场合,一般总是罗豪扬、燕小山、郭惊秋与紫小凤全在时。

她有时也为武学上的疑难来与罗豪扬商讨,因为几乎步云宫自宫主到下人,人人都承认,罗豪扬确是不可多得的学武奇材!罗豪扬如得明师指点,其前程不可限量,有赶上乃父的希望,甚或强爷胜祖,更进一层。

但步云宫只是捉供一种武功学习的方法,指点武学门径,讲解一些武功的实用招式,真正传授武功,还得靠将来回到各自师门后师父或父辈的传授,那内功、轻功、各种拳术的精奥,也只有各门各派其本门本派中人才知道。

而各门各派的人,涉及到本派武功秘传,又有谁敢冒背师叛派之大不韪,轻传出来?

因此,罗豪扬尽管结交了好多门派的人,真正从他们那里,并未学到多少武功。

幸好他另练有带进来的武功,金龙蓄水功内功、嵩阳正宗内功心法与峨嵋的“无相功”三种内功,紫相伯的“一百零八腿神腿术”。

他内外双修,勤苦修习,倒有事半功倍之效。

罗豪扬有时也到“梅铃园”向云丽珑请教武学,因为云丽珑是宫主云拂秋前辈亲授的武功,步云宫独传的蹑云剑、柔云掌、步云轻功、迥风穿云剑、惊霓飞虹柔带功和风雷排云掌、风雷剑这七门武学,除后二门不适宜女子练,没教外,余者都由云拂秋传给了云丽珑,此外还传了不少各门各派的招式。

要谈到对各门各派武功的了解,大概除了云拂秋和那些武林前辈外,步云宫年青一辈人物中,就数云丽珑了。

另外,她对一些深奥武学的理解,也颇为聪颖,领悟之快,有时令罗豪扬也生自叹不如之感。

云丽珑好像在任何环境下都是这样安恬、矜持而高雅的。

她向你请教武学时,倒好像你在回考她的考问,而当你向她请教武功时,又总含有一种央求她施恩的感觉。

尽管云丽珑从未拒绝过他的请教,见了他去,也像对燕小山一样客气,肃客入座,令海云奉茗。但罗豪扬心里总有一种似乎她正变得离他一天天遥远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爱情期的少男少女的心也许都这样的:

由于怕受到失去意中人这种伤害,而无端地变得多疑起来,变得担惊受怕!同时一旦发现有失去的可能,更希望能尽快获得意中人的青睐与首肯。

罗豪扬也是这样,他曾经想用理智的手给掐死的爱情之苗,虽然一度压抑了下去,但一旦重新燃起,比前一次来得更猛烈!

罗豪扬现在不由再次陷入情感的苦恼中了!他想尽量忘却云丽珑,但忘不掉!

每当他静下来时,云丽珑和他交往的一笑一颦,就清晰地浮在眼前。

这时,罗豪扬的心中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个声音说:“罗豪扬,你不能这样下去,要尽快把她忘掉!你现在的第一要务是习武!习武!”

另一个声音充满了烦恼:“可我无法忘掉她!”

第一个声音:“你为什么不能静下来考虑武功,而要想她呢?你这样下去,还想不想报仇雪恨?”

第二个声音:“武总要练的,仇也要报的。我如果与她在一起,武一定会练得更好,也许我还能与她一起联袂闯荡武林,并肩行道江湖!到那时,添了一个武功高强、聪明博闻的好伴侣,会对报仇有利!”

第一个声音气恼地道:“好啊!连联袂闯荡武林也想到了。你如与她在一起,心里全是甜情蜜意,怕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连父母之仇也忘掉的。”

第二个声音不由大声分辩道:“好,依你这样成天练、练、练,整天想、想、想,武功一定练成了,凶手是谁也一定想出来了?以前拼命练,为什么武功还长进不快呢?以前那样整天苦想,如不是金指扁鹊浮丘前辈,怕命也没有了!既然现在想不出凶手是谁,又何必一定要自己折磨自己?练武要循序渐进,急于求成又如何能成?难道父母大仇未报之前,每天只有练武没有其他生活?不能笑、不能与女孩子在一起,也不能爰人?父母之仇一辈子报不了,就当一辈子单身汉?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象你这样,又怎称得上孝?”

第一个声音:“好!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搬出来了!看来你还想与云丽珑结婚成家呢!以后生了一个孩子,就算尽了最大的孝道了!好理由!好理由!但你别忘掉,你才十五岁!你这么早就谈情说爱,而连杀害父母的凶手也还不知道,你又怎能忍心?你不怕传出去给天下人笑话?你还像个孝子吗?以后怕江湖与武林中人,都会瞧不起你的!”第一个声音说至最后不由激动起来,“你不怕你声名扫地?不但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连九泉之下的父母也因此而蒙羞?”

第二个声音:“至于和云小姐是否结婚成家,我还没想到这么远。我只觉得眼前我不能不和她在一起!爱,要来就来,谁能规定它早来晚来呢?至于人们要议论,就让他议论好了,悠悠众口,芸芸众生,谁又能管得了他人议论?但议论也未必都是对的。世上有多少人的议论是在揆剖义理、明察真情之后的?众口铄金,也不知冤死了多少才人学士,英雄豪杰!任他毁也好,誉也好,我自行我素。总有一天,别人会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

第一个声音:“如此看来,你是要一意孤行了?”

第二个声音:“不可更改!”

第一个声音:“不怕天下人笑话?不怕辱没你的名声?不怕被天下人看不起?”

第二个声音:“不怕!即使所有的诋毁、嘲笑、讽刺、辱骂、打击,指指点点,评头品足······这一切的一切,全加在我身上,天下每个人见了我都指着我骂,向我吐唾,我也决不改变心志!”

第一个声音:“看来你是铁了心!其实,云丽珑有什么好?论英秀,比不上胡简琴,论艳美,不如汤玉环!论温柔,她也不及紫小凤!你这样,不值!”

第二个声音:“不!你不懂什么叫真正的美!她有一种气质,高贵、大方、领袖群芳的气质,那种大家风度,决非余人可比!再说,她的眼睛是那样深沉、多情、美丽!只要为了这双眼睛,就甘愿让我去为之生,为之死了!何况,她的声音又那样动听、悦耳、优美!好了!这些就够了!天下还能找出比她更好的人么?我,我能遇见她,爱上她,是我的运气!福气!能得真爱一次,此生更有何求?”

第一个声音叹了一口气,声音放低了些:“好,就算你爱得有理!你爱上她,怎知她心中一定有你?如她不爱你,你还不是空喜欢一场?”

这一问话虽低平,听在罗豪扬耳内,比任何声音都响,犹如一声焦雷,把他给震愣住了!

他不由一呆,如遭雷殛,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不,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她,她竟会不爱我?!那天,她在这里,弹琴,唱歌,下棋······啊!那眼睛里,那神态中,所含的情意,是那样明显!她怎会不爱我呢?她分明是喜欢我嘛!否则,她为什么总爱看我?而看我时眼睛又那样含情脉脉?还有她唱歌时,那种神态······不!这决不可能的!她会不爱我!”

他的喃喃自语,到了最后,竟成了大声说话,好像在与谁争辩,似乎只要声音大,就能赢似的!

但那个声音在心里固执地问:“假如她不爱你呢?”

是的,假如她不爱我,我该怎么办呢?

罗豪扬想到这儿,不由心中一痛,脸陡地苍白了!

罗豪扬默默出神了半天,最后毅然道:“即使,即使她不爱我,我也照样爱她。就让我默默爱她一辈子好了!”

“······”那个声音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终于沉默了。

“你放心,我即使爱她,与她在一起,也不会忘记练武,不会忘记报父母被害大仇的!我一定比以前更加勤苦地练武!我一定会争取早日出道江湖,去报大仇的!”

就这样,罗豪扬在内心经过激烈的两个声音打架后,心,终于平静下来了:

因为他已作出了决定!任何事情,一旦决心定了下来,就不会再躁动不安了!

为了自己的这个胜利,他的脸上,在痛苦的内心挣扎中日益憔悴的脸上,这半个月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听完讲武出来,练了一个时辰的武功,燕小山笑道:“大哥,我们陪你练了这么久武功,你也该陪我们玩玩了!今天去暖春阁怎么样?云小姐她们约我去玩,你也一块去吧!还有三弟。三弟上次用叶子牌变的戏法,把几个女孩子看得现在一见我去,便问郭老三怎么不来?三弟你也太会使坏了,既把戏法变给她们看,又不把窍门说出来,让几个女孩子心痒不已。”

郭惊秋笑嘻嘻道:“这你不懂,戏法人人会变,各有窍门不同。我把这戏法窍门拆穿了,还能招得来看客?要吸引人,只好再变新的。这样半个月下来,我这些小戏法还不给她们掏光了?我们闻长老教我戏法时,说这戏法的窍门是万万拆不得的,否则,江湖上变戏法混饭吃的人,就吃不成长饭了!行有行规。二哥,你虽帮她们说话,我可不兴坏了这规矩。这次去倒是可以,但窍门是拆穿不得的。要么,再变一套戏法。大哥,你去吗?”

罗豪扬笑道:“你们都去,我不去,就显得不够义气了!今天咱们三兄弟全去。”

郭惊秋听说大哥肯去,不由高兴地连翻三、四个筋斗,拍手道:“好!今天大哥也出马了!”

暖春阁依着假山面南而建,朱栋明瓦,粉墙梅林。

时在十一月,天气正冷,好在暖春阁北有山挡风,太阳光自南正好落入阁中。

罗豪扬、燕小山、郭惊秋三人上去时,不由把罗豪扬吃了一惊:听讲武学的姑娘,基本上都在了!

云丽珑果然在,还有胡简琴、汤玉环、紫小凤等人,海云姑娘当然是少不了的。

“各位小姐,你们看我把谁请来了?”燕小山笑道,走入阁内。

“啊唷,难得贵客临门!”胡简琴瞥见罗豪扬,扬声叫道,“‘冷面武痴’,想不到你也来了!”

那金嗓子,还那样清脆、响亮,连天冷也冻不哑她!

罗豪扬本想分辩一下,见云丽珑望着自己,不由淡然一笑,不作声了。

“女才子,人家难得来,你也稍微客气点。”汤玉环道。

“唷,人家都没说话,你这贵妃倒急了!”胡简琴说完,眼睛扫了一下云丽珑、紫小凤。

紫小凤只是迅速抬头瞥了罗豪扬一眼,脸,微微红了一下,又低下头。

“罗公子今日倒有雅兴出来。”云丽珑微微笑道,“请上坐!”

罗豪扬见里边都是明眸皓齿、钗影衣香的女孩子,中间在云丽珑旁边只有一个位子虚席以待,知道这是她们为燕小山设的,就微微笑道:“谢谢,我就为你们挡挡风吧!”说着便在靠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燕公子请吧!”云丽珑笑道。

燕小山站在罗豪扬背后,推了一下罗豪扬肩头:“大哥,还是你坐中间去吧!”

罗豪扬笑道:“二弟,这是人家专为你留的,你还不快去?”

郭惊秋叫道:“云小姐,你干吗不叫我坐?是不是我大哥、二哥长得好看,我郭老三是个丑八怪?”

云丽珑脸略一红,笑道:“好,那惊秋兄弟请上坐吧!”

郭惊秋嘻嘻一笑:“嘻嘻,我是跟你说着玩的,有我大哥、二哥在,我怎敢占先?”

阁内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是云丽珑她们,另一张则是海云与一些女孩子。

海云一见郭惊秋,忙叫道:“郭老三,过来,你上次变的戏法,我也照样变怎么变不出来?你再变一次。”

“对,对,郭老三,你再变变。”另外几个女孩子也笑着请求道。

“我知道你们是学不会,如果那样容易学,我郭老三这字号不就砸了?来,看郭大爷再给你们几个小妞开开眼!”说完从袋子里摸出那叶子牌来,放在手里,用手一扳,发出“哗啦啦”的牌声,睥睨作态地走了过去。

“罗公子,燕公子,你们别让来让去了,我看惊秋兄弟变戏法去!女才子与丽珑姐要同燕公子斗诗,我反正学不来这种风雅,还是看变戏法有趣!”和声和气地说完,汤玉环笑了一下,不等两人答应,便离位,到了另一张桌子坐下了。

“那”云丽珑望着罗豪扬、燕小山两人,“你们都过来吧!别再客气了。”

罗豪扬见状,便不再坚持,和燕小山一起走了过来,拣了离云丽珑隔一个位置的座位上先自坐下了。

燕小山本想再推让,罗豪扬笑道:“二弟,今天你是主角,我来当陪客的。我对诗文可生疏得很。”

燕小山见这么一说,便不再推让,在中间的位置上坐下,笑道:“怎么,女才子又出了什么新花样?”

胡简琴道:“也没什么新花样,上次,我对对联,我才不如人,自甘认输。这次是这样的:中午在丽珑姐处,偶看到陆放翁的一句诗:‘古砚微凹聚墨多’。我说,用这凹凸二字入诗文的很少,翻了许多书,连这一句在内,才三处。丽珑姐说,一共有四处。我想请教一下燕公子:有没有比这更多的了?如没有,丽珑姐又比我多知一个出处,我不知这一出处在谁的诗文中,你能否说给我听听?”

“这死妮子!明明是她想炫耀学问,却偏拿我来作引子。”云丽珑轻笑道。

“胡小姐,”燕小山笑道,“你怎么想到这么一个偏僻的题目的?让我想一下吧!”

“我们的女才子,就会钻牛角尖,爆冷门子来刁难人。

象她这样子走偏路,是一辈子也中不了状元的。”汤玉环隔着桌子道。

胡简琴见燕小山沉吟不语的样子,不由向云丽珑看了一眼,面露得色。

罗豪扬在一旁默想道:这个清狂女才子,出题倒确是冷僻、刁钻。不知二弟接得上否。

想到这,向燕小山望去。

燕小山沉思了一会,一笑道:“我仔细想了一下,如算你刚才念的那一句,共有五处出处。”

“五处?”胡简琴惊道。

“嗯。五处。最初出处是在汉时以滑稽梯突着称的东方朔写的《神异经》中,内中云:‘北方荒中有石湖,方千里······其湖无凸凹,平满无高下’。其次见之于南北朝时江淹《青苔赋》:‘悲凹屿兮唯流水而驰鹜,遂能崎屈上生,斑驳下布。’再次,见之于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内写道:‘张僧繇画一乘寺壁,远望如凹凸,近视则平,遂呼为凹凸诗。’又见于唐时古文大家、大诗人韩退之韩愈的《雪》诗:‘凹中初盖底,凸处遂成堆。’还有本朝杨廉夫先生《内人剖瓜词》:‘玉郎渴甚索相嘲,可食残团月凹。’”

燕小山一一道来,从容不迫。

“燕公子真是博闻强志。老实说,为这一题目,我翻了好多书,结果还是漏掉了韩愈的《雪》诗。丽珑姐,你也帮着一块找的,你也有责!”胡简琴道。

罗豪扬本想说还有两个出处,一在宋朝大文豪欧阳修的《古瓦砚歌》中,一在本朝陶宗仪先生的《辍耕录》中,其中谈到晋人多造凹形砚。

但想到胡简琴正说二弟看书广博,记性又强,如说出这二处出处,岂不成了存心拆二弟的台么?因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在嘴角露出一缕微微的笑来。

云丽珑看了一下胡简琴,一笑道:“咱们还是拈蝴蝶吧!诗中蝴蝶!女才子姓胡,咱们看,谁拈的诗中蝴蝶多!”

燕小山道:“诗中有蝴蝶的,不下几百首。这样,背到吃晚饭也背不完诗。”

云丽珑说:“我不是说诗中写到蝴蝶的诗,而是指通首吟蝶的。这大概不会太多吧?”

“怎么个比法?”燕小山问。

云丽珑道:“这张桌子上的人都参与,背出的人可以抽桌上任何一个人背,谁背不出,由代背出的人定,罚做一件事。然后由原背出的人,再抽其他人。”

“云小姐,饶过我们三个人吧!我们只粗通文墨,不解诗词的。”同桌一个女孩子叫道。

“是啊,我们怎能与你们比?”另两个女孩子也道。

“好,你们不算。”云丽珑道。

“如果轮到你背不出呢?”燕小山问。

“我也照罚。”云丽珑微笑道。

“好!”燕小山道:“我第一个背。我背的是宋时谢无逸的一首绝句《蝴蝶诗》。”然后朗声背诵道:

“桃红李白一番新,对舞花前亦可人。

才过东来又西去,片时游遍满园春。”

背好后,对胡简琴道:“我请这位女才子接下去。”

胡简琴笑道:“我背一首本朝瞿佑先生写的黄蝶诗吧!”随即清吟道:

“误入蜂房不待媒,巧传颜色换凡胎。

绕离野菜流连住,何事金钱变化来。

傅粉已知前事错,偷香未信此心灰。

上林莺过频回首,一色毛衣莫用猜。”

吟完后,向身旁的紫小凤一笑:“紫小姐,你也该出出声了。”

紫小凤略一低头,抬起脸温顺地道:“我背一首唐人郑谷那首使他成名的《蝴蝶》诗吧。”然后声音娇软地吟道:

“寻艳复寻香,似闲还似忙。

暖烟沉蕙径,微雨宿花房。

书幌轻随梦,歌楼误采妆。

王孙深嘱意,绣人舞衣裳。”

吟毕,柔声向身旁的云丽珑道:“丽珑姐,请你一展玉喉。”

云丽珑捋了一下鬓边发丝,璨然笑道:“我也背一首唐诗,是徐寅的。”

罗豪扬听到她的声音,不由感到一种温暖,聚精会神地倾听起来。

只听那珠圆玉润的声音吟道:

“拂绿穿红丽日长,一生心事住春光。

最嫌神女来行雨,爱伴西施去采香。

风定只应攒花粉,夜寒长是宿花房。

鸣蝉性分殊迂阔,空解三秋噪夕阳。”

那玉音玲玲,听得罗豪扬心里十万八千个毛孔全部舒展、熨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有如积年老痒一旦被搔着,更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云丽珑吟完,目光盈盈向罗豪扬望来:“罗公子,就你没轮到了。”

罗豪扬只觉脸上被她目光罩定,不由一热,心里升起一种近似隐痛的爱意来,同时心里一虚,抬起头来,竟不敢正面看她,本来有好几首蝴蝶诗的,也一下了全忘光了,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待他静了一下神,慢慢回忆起来,想要背时,只听紫小凤腼腆地低声说:“让我再背一首吧!我的诗瘾还没过足呢!”接着背了一首七绝,是温庭筠的。

“好!请紫小凤出题,罚罚罗公子!”胡简琴拍手道。

紫小凤脸上升起两片红晕,犹豫了一下道:“豪扬哥,你随便······做一件什么吧。”说完低下了头。

“这算什么罚?不许包庇!”胡简琴叫道,“你要点出具体的一件事来。”

“那”紫小凤目光忽一闪,说道,“那请罗公子请胡小姐连背三首蝴蝶诗吧!”

“好,这叫请君入瓮。逼人太甚,惹火烧到自己身上。”燕小山拍手道,“紫小姐,看不出你那么温顺,打出的太极拳转弯抹角,真厉害。”

罗豪扬向胡简琴一拱手:“胡小姐既与蝴蝶是同族,那定记得不少吟咏你同类的诗了?请吧!”

云丽珑笑道:“这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胡简琴道:“背就背,多背两首没关系,等会儿轮到你们没得背,就苦了。”

说完一口气背了三首诗,真不愧是女才子,腹中诗还真记了不少。

胡简琴背完后,云丽珑这次改请燕小山:“燕公子,你接下去吧!”

燕小山又背一首,再请胡简琴:“女才子,还背得出几首?”

胡简琴傲然一笑不答,背了又一首诗,然后笑向紫小凤:“紫小姐,又轮到你了。”

紫小凤背后,向云丽珑一笑:“再请丽珑姐接吧,丽珑姐歌喉优美,听她吟诗,比唱歌还要好听!”

这次轮到云丽珑背不出了。她望向大家道:“背了这么多,可能背光了吧?”

燕小山道:“至少还有两首。我来背一首本朝张劭的七律。那首诗是写白蝴蝶的。”然后背道:

“曲尘何处不参差,羡尔轻衫未化缁。

雪已尽时还舞草,梅才开后忽枯枝。

闭窗春暗来先见,午枕风轻去不知。

底事野花名滥窃,寄人篱下画胭脂。”

“好,现在罚丽珑姐了!”胡简琴高兴地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出主意,拿我的姓开玩笑,现在轮到自己头上了吧!燕公子,你说罚她什么?”

燕小山略一沉思,笑着望向云丽珑:“云小姐为我们大哥绣一个荷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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