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清冷的银辉透过开着的窗户洒到摆放在炕上的小桌,小桌上摆着一碟小菜,一双筷子,一壶烈酒,一只酒盅。
小桌那头睡着一个少年,咧着嘴沉迷在梦中,少年翻了一个身,四仰八叉的躺着,依旧咧着嘴。
小桌这头坐着一个老人,,月光给老人披上了一件寒衣,似乎寒衣太沉,老人本就佝偻的腰背显得更加佝偻,老头望着咧嘴笑的少年,抓起桌上的酒盅。
起风了,院子里的落叶被卷了起来,飞舞着,风停后又打着转儿落到了地上。
酒盅停到了老人唇边,老人浑浊的双眼一闭,一睁,脖子一仰,烈酒入喉,老人咂了咂嘴,又给自己添了一盅酒,却放着不喝。
“出来了啊。”老人说。
“废物也想困住孤?”窗外传来声音,顺着窗户往外看去,对面的屋顶上站着一个青年,泼墨般的长发披在身后,一身黑甲,青年回头,剑眉入鬓,目若寒星,鼻若悬胆,眉宇间流露的霸气直逼他人心神。
“出来就好。”老人又说。
“我就知道你没死!”青年说。
老人笑了笑,没有回话,再次抓起桌上的酒盅,脖子一仰,喉咙滚动,烈酒入肠。
“我要带他走。”青年扫了眼小桌一侧酣睡的少年说。
“去过妖界了?”老人问。
青年不语。
“除非他自己走,否则,谁都带不走他。”老人脖子再次一仰,瘪了瘪嘴,不紧不慢的又开始倒酒。
“我若非要带他走呢?”话锋突变,青年泼墨的发丝无风飞扬,抬起一手,隔着虚空对着炕上的少年隔空一抓。少年身体飘了起来。
老人倒酒的手一顿,低头继续倒着酒,随着酒入酒盅,悬浮而起的少年轻飘飘的又落回了炕上,动作很小,生怕弄醒少年。
“封印了几百年功力倒是长进了不少。”老人喝了最后一盅酒,终于转头看向对面屋顶上的青年,嘴角微微一牵,“魔帝清夜。”
“没想到你竟然彻底恢复了。”清夜轻声说,“但你老了。”
“老了……”老人喃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动作有些别扭,似乎很久没有摸过自己的脸了,手指轻轻抚过道道深刻的皱纹。老人又摸了摸胸口,拍了拍,“心没老。”
摇了摇空了的酒壶。
“用不了多久她们就出来了。”清夜回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说。
摇酒壶的手一顿,不再摇晃,轻轻的将酒壶放在桌上,抓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噌噌的咀嚼声中,老人腮帮的肌肉若隐若现。
“出来就好。”老人说,“出来就好。”老人又说,前一声说给外面,后一声说给自己。
“你不去吗?”清夜问。
“不去。”老人斩钉截铁。
清夜眯眼,目中血芒一闪而逝,“你什么时候成了懦夫了?”清夜再问。
“懦夫?”老人一愣,吃了口菜,腮帮子处的肌肉更加明显,老人没再说话。
“你还是这么自私。”声音不屑。
“有吗?或许吧。”
清夜转身,周身黑气缭绕,准备要走。
“出来后让她先在魔界待着,不许去仙界!”老人说,盯着清夜,毋庸置疑。
清夜鼻中轻哼,原地只剩一团黑气,随风而散。
深邃的夜空中繁星点点,弯月当空,钩起老人眼底的波澜,皱纹更加深刻,寒衣却是似乎轻了不少,佝偻的腰身总算挺直了一些,但只是一些。
老人摸出一根笛子,贴在了唇边,呜呜笛声飘扬,微风再起,院儿里的黄叶打着旋儿翻越跳动,夜空中,那钩弯月更弯。
老人闭着眼,笛声时而婉转时而呜咽院儿里的风也随着笛声带着黄叶不同的律动。
“老箫头儿,别吹了。”少年再次翻了一个身,呓语声间紧闭双眼略显狰狞的面目强烈的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老人眼眸开阖,放下了手中的笛子,瞥了眼弯月,继而低头看着再次睡着的少年,面无表情,那眼神不像是看一个晚辈倒像是看一个平辈,浑浊的双眼中思绪涌动,就像岁月逆流。
晨曦毫不吝啬的冲进一夜没关的窗户对着还在炕上躺着的少年大肆侵犯,一双眼皮活生生被缕缕阳光撬开。
“老箫头儿!你又不关窗!”怒吼声将院儿里呲呲扫地的声音压了下去,扫地声并不停歇,像是习以为常。
气呼呼的关了窗,少年再次钻进被窝,来回翻身却又气恼的坐了起来,“老箫头儿,求你了,别扫了。”
扫地声依旧,甚至声音更大了。
少年端坐起来,眯眼回味消失殆尽的睡意,惺忪睡眼扫动身旁寻找衣服,行尸走肉般的蹬了鞋子用冷水洗了把脸,胡乱将头发绾在脑后。
浓眉大眼,眉间偏左的地方生着一颗小痣给脸上添了几分秀气,闪动晶亮的眸子让人第一眼就能记住。
少年打哈欠伸懒腰出了房门,靠在门柱上掏着耳朵,“老箫头儿,昨晚那认识谁啊?看起来好眼熟啊……”落音处是一个长长的哈欠。
老人干瘦的身躯一僵,继续扫地。
“老箫头儿?老箫头儿?那人谁阿?长得还挺俊的,虽然差我点。”
老人一愣,摇头莞尔。
“去练功,练完开饭。”老人擦着少年的肩进了房间。
“还练……”少年挠着屁股转身走向院儿里,老人收回了彻骨的目光。
翻腾跳跃,似虎似熊,似蛇似鹤,身形矫健,速度奇快。
日上三竿,少年气沉丹田,少年冲进香气四溢的屋内,直接上手,老人不阻拦,任凭少年狼吞虎咽。
饭毕,少年摸着肚皮顺手摸走老人挂在身后的玉笛飞身上房,骑在屋脊,笛声呜呜而起,似哽似咽,凄惨婉转,是昨晚老人吹的曲子。
洗碗的老人手一抖,抬眼,岁月刻画出的褶子里流淌着沧桑。
笛声落,“大婶,大婶,我吹的好不好听?”嬉皮笑脸声。
“大婶,你懂不懂啊?不懂别乱说,你看你家小丫就说好。”厚颜无耻。
“别走啊大婶,我再给你吹一个好的。”
沉默半晌,“大婶,我就会吹这一个啊。别走啊大婶,小丫别走啊。”
少年龇牙咧嘴面目扭曲气愤难当回屋,老人眯眼躺在摇椅上吱呀吱呀。
“给你。”笛子插进老人放在小腹的手中。
“老箫头儿,下次换个曲子吹,天天晚上吹一个你也不烦。”少年瘫在另一个摇椅上,吱吱呀呀,刺耳挠心。
“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吱吱呀呀停,少年撑起身子,“去哪?”
“妖界。”
“妖界?老箫头儿,你又说胡话了。”继续瘫倒,吱呀吱呀再起。
“不是胡话。”
吱呀吱呀……
“你去了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吱呀吱呀……
“太白!”怒吼声从瑶池传出。
塔下摇摇晃晃飞起一个老头,眉心的月牙儿受到惊吓般的忽明忽暗,连滚带爬的向着一个方向飞。
“仙帝,臣在,臣在,仙帝。”
“拜见仙帝。”老头趴在地上脑门前就是仙帝的金靴。
“拜见佛帝。”老头转身,眼前是一双赤足,金色的。
“起来说话。”
太白起身,唯唯诺诺。
“不用守塔了,别人去,你去找个人!”仙帝说,自从清夜出来后,仙帝金元的脸色就没好过。
“战仙?”太白试探问。
双手合十的佛帝惊讶转头,得意把仙帝不太好的脸色往缓松了松。
“嗯。”
“仙帝。”太白有话要说。
“嗯?”
“战仙二百年前被你打下凡界了。”
“朕知道!”仙帝转头,像被踩了尾巴,怒意盎然,和太白告诉他魔帝清夜破了封印一样。
太白跪在地上,哆哆嗦嗦。
佛帝一直翘着的唇角情不自禁的往上拉了拉。
“蠢猪!”仙帝怒斥。
“禀仙帝。”太白哆嗦的更厉害,似是做了大决定。
“有屁就放!”
“臣认为镇妖塔更为重要,臣愿再去看守镇妖塔,臣在此立下军令状,镇妖塔绝不会出半点差错,就算魔帝清夜亲临,臣誓死不让其得逞半分。”
“转过去。”仙帝起身,须发微张。
“转过去!”仙帝须发尽张。
太白转身,仙帝抬脚,惨叫声响彻仙界。
“找不到人,提头来见!”
南天门,挺直的两个小将听到惨叫声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方天画戟四下观望。
“什么声音?”左边小将问。
“像是杀猪。”右边小将答。
一道白光从南天门中飞出,转瞬扎进下方云海。
“什么东西?”右边小将问。
“被杀的猪。”左边小将答。
焦黑与猩红掺杂的土地上是一座更黑更红的冰冷大殿,猩红摄魂的牌匾上书“万魔殿”。
“传令下去,养精蓄锐,十日后,发兵天界!”冰冷的大殿中传出魔帝清夜冰冷的声音,十四道身影从中飞出。
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只有嗜血好战的兴奋,这是魔,这是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