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的路上,莫冰蓝的一番话解开了他心里纷乱复杂的心结。只要他通过了考试,她也报考南京大学,如果没能通过,便还是按照从前的约定。莫冰蓝还特意嘱咐他,趁着考试前的这几天,好好看一看英语,争取拿到这项殊荣。童言俊听到莫冰蓝的话,就像吃了定心丸,心中的顾虑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已经不能算是正式的上课时间了,许多人不自觉地便放松了要求,老师也似乎变得宽容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板一眼地督查早读自习,晨跑也取消了。早晨到校的时间晚了,每天早上都可以至少多睡半个小时,可是莫冰蓝却觉得反而更睡不醒。指日可待的寒假总是有种很强烈的暗示作用,让她宁愿将更多的时间分配给睡眠。其实到了这种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可以像考试之前一样严肃认真地上课,按部就班地自习,士气略有衰减,但相对其他班还是相当高昂的了。
喜讯便正是在这种比较轻松的时候接踵而至:化学竞赛决赛成绩出来了,史文强和赵阳在同全省其他的一等奖得主激烈竞争之后,都获得了银牌,几天后,他们将和童言分俊一起去省城,参加一次入学考试,考试成绩合格,将被南开大学提前录取!
班上再一次因之掀起了狂澜。赵阳欣喜若狂,当众表示,他将一鼓作气,拿下这份殊荣,以求早日解放。史文强并没有被这突然而至的喜讯冲昏了头脑,本在静静看书的他,终于受不了教室里少有的喧哗吵闹的气氛,绷着一张脸拍案而起,不满地朝赵阳瞥了一眼,愤愤然走出了教室,心里满是不屑地对自己说:“南开算个屁,我史文强非清华不上!”
同学们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拍吓了一跳,教室里宛然静了下来,但随着他走出去的步伐,喧哗声又渐渐四起了。肖何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地从另一个教室门走出去,寻着史文强的身影来到楼梯间。史文强趴正在窗户边向外望,冷风从窗户的逢隙里钻进来,让人异常清醒。这时,他发觉有人朝他走过来,原以为是梁雪薇,一回头,看见的却是肖何。
“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呢?”肖何歪了一下头微笑着问道。史文强看了看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只管考去就是了,到时候上南开还是上清华,不还是由你自己决定吗?你还怕拿不到清华的通知书?”
肖何的话让史文强始料未及,他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清楚他心所想。仿佛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知音。不觉中竟与她聊了许多心事。
这天,已经过了早自习时间了,莫冰蓝扫视了一遍教室,嗡嗡嚷嚷的教室里没有童言俊的身影。莫冰蓝默默然地收拾好课桌,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看来童言俊这几天真的是闭关修练英语去了。
假期补课时的课程依然枯燥,可因为有了这几条喜讯,教室里的气氛与往常大相庭径。似乎就是这几天,教室里可以听到正常的笑声了,不知道是由于平常疏于倾听,还是考试压抑着人们的喉咙,使之无法发出愉快一些的声音。
在相对轻松的氛围当中,二十五天的补课不知不觉地就快要结束了,假期一天紧着一天地召唤着这群像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着的学生们。
向紫菀几天的神神秘秘忽隐忽现的原因终于浮出了水面——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补课结束后她们一家要去拉萨,因为二月十四号那天她在拉萨的姑妈的儿子要结婚了,他们要去吃喜酒。
太扯了,太突然了,莫冰蓝的第一反应。可是这却是一项已经不可改变的计划。童言俊的事情便已经让她想几个晚上了,现在又来了这么一件事情,她还真的不知道是该想一想还是不用想什么了。
好几天都没有见到童言俊,对于两个人都没有出远门的时候,这种情况似乎还是空前的呢,莫冰蓝握着一支木头铅笔,百无聊赖地在草稿本上画直线。记得小学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中国画,里面有画竹子的,首先便是练习徒手画直线,一画就画了半个学期,那位高明的国画老师一直都忙于指导那些要参加绘画比赛的高年级学生,无意中便忽略了那些新来的小学生,莫冰蓝于是彻底地放弃了学习中国画,但从那时练就了画直线的本领。每一次看见史老师在黑板上画图时那些明显扭曲了的直线,莫冰蓝就在心里感叹一次史老师真勇敢,画成那种样子还好意思坚持徒手画。
然而今天她一点都没有想起史老师那些流线型的坐标轴来,而只是因为心里说不出的空旷,便以此作为一种消遣,来消磨课间的无聊时光。向紫菀又是莫名地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谢晓选一下课便啊呀几声然后开始闭目养神,似乎这种时候只有睡觉才是一件正经事情。
晚上终于见到了童言俊。原来这几天他一直在他奶奶家,奶奶生病了,哥哥刚巧去乡下了,一时没有谁有大片的时间去照顾,便让童言俊去那里学习,端茶递水也好有个照应。老人家只是感冒了,可是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病来如山倒,平常一个人什么都做了,现在却做什么都不灵便了。
童言俊一路将莫冰蓝送到家门口,也聊了许多,关于考试,关于大学,关于爱。两个人似乎从来都没有聊得如此沉重过,同命不同运,仿佛已身处两个世界。
“复习的怎么样了啊,有多少把握?”
童言俊锁着眉头没有立刻回答,思索了半天才给了她一个莫棱两可的答案:“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尽力的!”
莫冰蓝微笑着点了点头,如果两个人都能上南京大学,她觉得也是很不错的事。三个人明天就要在学校老师的带领下去省城了,为时两天的考试将从后天开始。童言俊微低着头,右脚在地面上毫无目的地画着各种线条。莫冰蓝看着夜色里童言俊的脸庞,满怀希望地说:“祝你成功,我会为你加油的!”
童言俊走后,莫冰蓝总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祝福。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寒假近在眼前。
过了一个多梦的夜。早上莫冰蓝起了床,披着满街的路灯光往学校里赶。史老师说,今天的课要从早自习开始上起,这第一节竟然就是数学课。史老师说今天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天了,希望没有人迟到,她也希望这个学期可以愉快地结束,可是刚出了门没有多远自行车竟掉链子了!天哪,造化弄人!莫冰蓝哭笑不得地将车子送回自家楼下,然后掐着表开始了很不情愿地晨跑。她是排斥这个数字化的古板的老师的,她完全可以放弃这一堂即使坐在教室里也不会怎么听的课,但只是为一个比较愉快的结束,她还是跑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带着体温的气从她嘴里呼出来,便在冰冷的空气里雾化成小水滴,团聚在暗沉沉的灯光下,显得尤其浓重。
莫冰蓝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学楼的时候,搽在脸上的护肤霜已经开始融化了,上课铃声刚刚响完,史老师刚好讲完一道很简单、很经典、很基本的题目。爬上四楼,走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教室门口,门关着,透过门上的窗户,莫冰蓝可以看见史老师一边对着黑板飞快地写着解题过程,一边讲述解题的思路,那只空闲着的左手永远向上举着,仿佛要托起什么东西,他的后背正对着就在讲台下的她的座位,再往后看,昨晚刚刚回来的童言俊竟然端坐在他空落已久的都快要易为他人之地的座位上,她的心里不禁一亮。
站在门口她犹豫不决。她想喊一声“报告”,又觉得这样会打断老师讲课,也太对不起那些正听得津津有味的同学,可是她又很想立刻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平息一下上气不接下气的肺。正犹豫,史老师一个转身,目光正好和站在门外的她相遇。这一看,仿佛就是一个暗示。她于是伸出右手,握住门的把手,轻轻地一拧,门锁开了,她把门推开一小半,轻轻地闪身进来,顺势要将门关上。
“出去!谁让你进来了,说了不准迟到,你还是肆无忌惮地迟到,你还有没有组织纪律啊?出去,等我允许后再进来!”
莫冰蓝怎么也没有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也许是史老师的忍耐力已经到达极限了,于是在高中最后一个冬天的最后一天的数学课上,让莫冰蓝倍觉得尊严扫地,颜面全无。
不用再多想,莫冰蓝转身毫不犹豫地拉开马上就要被她锁上的门,从楼道里穿堂而过的寒风趁机灌了进来,拉扯着她的头发飞扬起来,莫冰蓝松开手,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教室,消失在了晦暗的楼道里,门在风地作用下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被反弹过来,又一次撞了过去,反复地撞了好几次,史老师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去关了门,然后对着面面相觑、吃惊不小的同学们说:“不管她,我们继续上课!”
从老师说完那几句有些过份的话之后,谢晓选和向紫菀便已隐隐地感觉到之后的结果会怎样了,她们倒是不觉得意外,而陈灏和其他的大多数同学一样,觉得这是一个太过戏剧化了的结果,人都已经走了,他仍然觉得不甚真实。
去省里考试,童言俊只因为英语七分之差,他最终未能拿到通知书,刚回来上课,却又目睹了这样的事情,惨遭失败的他再也坐不下去了,他瞥了一眼依然在讲台上镇定自若滔滔不绝的史老师,想也不想就撇下课本,起身从后门出去了。去考试的三个人中只有史文强通过了全盘考核,相比之下,赵阳显得更为不幸,让他的豪言壮语最终成为一句空话的,是他仅差一分就能合格的英语。因为这,赵阳今天都没有来上课,正躺在宿舍里独自郁闷,痛心不已。
童言俊径直来到小卖部,正看见莫冰蓝坐在公话旁边的椅子上,将优酸乳的吸管慢慢地插进去,眼里一抹自得,并没有失落和难过,仿佛正在等着他带来喜讯。童言俊走进店里也买了早点,面对着她坐下来,却不知该怎样告诉她那个令人失落的消息。
这个学期终于在波澜起伏的补课之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