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上来的时候,关筠就出去了。
嘉运是嘉运,柯尔是柯尔。柯尔就在眼前,那么嘉运人呢?关筠一直在琢磨。
关筠磨磨蹭蹭的在医院门口的快餐店吃完东西,又在医院走廊徘徊了将近一个钟头,终于还是决定问出早就想问的话。
柯尔在读粉丝们递给他的信,关筠进来的时候正笑的很开心。柯尔并没有打招呼,只是礼貌的对关筠笑了笑,然后继续看信,显然没有与关筠谈话的意思。
“好点了吗?”柯尔点点头。
“嘟嘟说他想哥哥了,想来看你。”柯尔又点点头。
“额……雒宁走了吗?”柯尔摇摇头。
关筠在病房的沙发前来回踱步,东拉西扯。把粉丝、把工作人员、把演唱会的事都问了个遍,始终也开不了口问她想问的。关筠仿佛在憋着气说话似的,柯尔听着都难受。
“柯尔……其实我……哎呀……”
“你想问他做什么?”柯尔的性子始终还是顺从大于叛逆,当关筠说出嘉运,他就在和关筠赌气,他把关筠当无聊八卦的吃瓜群众了。你越想知道我就越不说,柯尔原本在心里这么打算来着。但看着关筠欲言又止的憋屈样,他心又软了,算了想知道就告诉你,本来也没有什么不能讲的,只是我不想提罢了:“你好奇我的父母,现在又好奇嘉运?”
“我只想知道那孩子过得好不好?”柯尔疑惑的看着关筠,关筠说的很没有底气:“若……若是不好,或许我能让他过得好一点。”
“再把他送到别的地方去?上次是韩国,这次呢?英国?美国?”
柯尔放下手中的信,刚才他正好读到:希望哥哥能够早日找到一个疼爱你的人。
可是疼爱我的人啊,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柯尔的语气让关筠有些害怕:“不是。你不要这样,那已经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了。我们都知道他小小年纪一定吃了很多苦,不过好在不是有你陪他嘛;不过好在,许总现在很想他,想要他回去。”
柯尔震惊的看着关筠,并不是惊讶她所谓的最好的选择,而是惊讶他们居然以为还能回去:“回去?怎么回去?回哪里去?”
“就是回许家,许总是他的父亲,能够给他更好的生活……”
“可他已经不在了。”
“啊?”关筠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关筠感觉喉咙想被什么东西卡住。不就是钱吗,不应该只是钱的事吗!许浩坤给她很多钱让她送嘉运出国,她给海关很多钱让他们放嘉运出国,她给嘉运很多钱保他在国外衣食无忧。如果许浩坤给的钱少,她就不会帮忙疏通,嘉运在国外也过得寒酸落魄。可是应该仅仅是生活条件好与差的区别而已啊!
她帮过很多人,有总裁、有官僚、有明星,有的是遮丑、有的是疏通、有的是享受特权,虽然事件各有不同,但都仅仅是钱多钱少的差别而已。钱多事情就办的顺利,钱少就容易败露,这是关筠根深蒂固的世界观。但这次,她给足了钱,但损失怎么会如此惨重。
“是不是如果我没有送他出去,他就不会死?”大半夜关筠在通宵营业的快餐店搅和着早已凉透的稀粥。
“不是!”高羽彬握着关筠冰凉的手,坚定的说:“那是意外!”关筠刚走出柯尔的房门就给高羽彬打了电话把他叫来,此刻她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安慰她。
她也没想到,她自以为是了这么多年,当最终世界观坍塌孤立无援的时候,能在她身边的竟然只有这个像孔夫子一样,满口信念道德的教书先生。
关筠走的太急了,没听完柯尔的最后一句话:“你不必太过自责,其实我们都是刽子手。”
关筠冲出门的时候,雒宁正好把粉丝们送走,带着刚才和设计老师们商讨的演唱会方案给柯尔汇报。
本来连谭世程都同意今天让柯尔好好休息吧,工作的事明天再说,但柯尔不依不饶,说是今天敲定演唱会设计工作就一定要今天敲定。
如果不是我的任性,你就不会死。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似乎长得越来越像,我甚至有些害怕照镜子。
我偷了你的命运,偷了你的荣光,如今想归还却告解无门。所以我心惊胆战,一定要努力活的精彩。
【六年前】
阳光在两个男孩的侧脸映出明媚的弧度,他们最好和最糟的日子,想来也就是那几年了。
那几年他们一起学习。起初完全不懂韩语,一边被人嘲笑,一边乐此不疲的对各种路边小吃店店主用英文加手势比划着想要的吃食,然后再不顾一切的冲过最后几秒的绿灯,冲到马路对面的长椅上开吃。到后来他们也能够说出流畅的首尔音,让人分不出是外国人。甚至有那样清秀的长相,收到姑娘的小情书叠起来可以塞满一整个床头抽屉。
那几年他们一起逃课。逃去远郊的山林,踩一下午落叶,野餐三明治的香味引来胖乎乎的松鼠。柯尔弯腰下去摘野果的时候一不小心滚下山坡,顺势一拽把嘉运也拽了下去,两个男孩摔得头发也乱了裤子也破了,你压着我我叠着你,还不知道疼,爬起来继续笑着闹着用落叶和泥土打仗,太阳下山了还不知道回去,错过了末班车,只好在公路边的草地支起帐篷。夜晚即使没有网络也很有趣,嘉运聊起以前,说从小就很喜欢你;柯尔聊起以后,说还要一直在一起。
那几年他们一起逛街。在明洞的商场打了耳洞,买了残破不堪的破洞裤。嘉运把头发染成了浅金色,柯尔把头发染成了浅褐色。他们把演艺经纪递上来的名片随意扔在购物袋里,一大碗冰沙左右两边一人插一根吸管,嘬得不亦乐乎。他们在地下商场打电玩,柯尔抓了个会说话的小恐龙送给嘉运,嘉运却闷闷不乐的一个人走在前面。
“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柯尔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想念哥哥嘴唇的温度。其实他们很少亲近,因为嘉运最喜欢的就是和柯尔肩并肩靠在一起,就那样只是靠在一起,他觉得就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
嘉运输给柯尔一个吻,却想赖账:“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嘉运把小恐龙扔进柯尔怀里,扭头就走。
柯尔接住小恐龙的时候不小心了按住了玩偶的肚子,小恐龙说起话来:“哥,我好喜欢你哦。”柯尔讲韩语的时候声音格外温存性感。
嘉运停住了,嘴角掩着笑意,酷酷的半回头说:“还不走?”
柯尔有点委屈,倔着就是不走。嘉运看了看四周,犹豫着走到柯尔跟前钩住他的脖子若无其事的问怎么了,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吻在他的耳后。
那天晚上,柯尔拔掉了家里所有的插头,悄悄解开嘉运的皮带。嘉运有一点夜盲,光线暗的时候他什么也看不见;可柯尔看得见,他嘴角甜蜜的笑涡、发梢下粉红的耳尖、甚至他下巴的胡茬,他都看得见;还能感受到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指尖奇异的触感,和他胸膛里滚滚的心跳。
那几年他们依然一起唱歌跳舞。在国际学校的圣诞晚会上,嘉运将国内的洗脑神曲搭上韩流明星的经典舞步,和柯尔在台上配合默契,逗得同学们前仰后合。这两个男孩在耀眼的年龄、顶着耀眼的脸孔和才华,根本无法在这个娱乐至上的亚洲造星工厂平凡。
最好的时光,莫过于我们知道彼此的心意,我们在一起。
后来,他们一起转到了艺术高中,打拼的时候一起唱歌跳舞,受伤的时候互相舔舐伤口。
柯尔已经记不清哥哥多少次给胃痛的自己喂粥。他只记得有个春天的午后,嘉运跳舞不小心伤到脚踝时,他扶着他一瘸一拐的往回走,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臂弯像风一样舒适柔暖,和后来那个血腥冷硬的残臂一点也不一样;他只记得,一起躺在床上看电影的时候,他喂过来的薯片咸咸的,而他的怀抱甜甜的,和后来那个残缺不全的身体一点也不一样。
柯尔无数次梦到他眼睁睁看着嘉运开着车冲下悬崖,无数次梦见嘉运的面容被烈火啃噬分裂,无数次梦见嘉运的骨头被钢铁和石块砸断,而杀死他的人正是自己。
如果能有时光机帮他回到那时,他一定不会再任性,不会因为出道考核败给哥哥就躲着他跑去喝了一整夜闷酒,这样第二天就不会在父母突然来韩国看望他们的时候由哥哥代替他去接机,原本在机场高速上发生连环车祸的应该是他,被烈火和铁块分裂的也应该是他。
柯尔每每从梦中惊醒,都抱有一丝侥幸,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说不定真的有时光机。哪怕只在梦里,哪怕只有一次,就让他回到过去,回到有他的世界,他不再奢求他的爱,只想说声对不起。如果那时那刻的那条路注定要被汽油的爆炸摧毁,他一定紧紧的抱住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去;如果意外注定要发生,他宁愿无知无觉的身体被烈火撕裂,也不愿清醒着被思念凿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