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地水塘边,朱倪亨准备掬点水洗把脸。
掬第二把时,水里出现第三道身影。
除了一人,一狗,多出一道。
不及盯着那水细看,猛地回转头,一个道装老头正牵着一头水牛站在他身后,也不说话。
初春时节,那水竟温暖的很。
“确定要下去?”朱倪亨想下水洗澡来着,刚除掉上衣,身后老头出声。
“怎么?不能下去?”
“这里水深得很。你走吧。”
“对了,道长,青烟观是不是离这不远了。”眼前这老头气质宁静飘然,高束发髻,道服装扮,也许就是观里的道士。
“我的牛要饮水。你走吧。”老头牵牛临水。
朱倪亨很想说古寨妖祟作乱,来找青烟观老道人施以援手,想到眼前这少年什么来历不清楚,不便和盘托出。“道观多处灵秀之地,想去逛逛沾点灵气,顺便求个签,还望道长指明方向。”
“道长,道长……你们真有意思。”
“人行大道,即为道士,称呼一声道长,有何不对?”
“你快走吧。”老头似乎不愿再与他说话。
贝图一直在他身旁,见着这道人打扮的牵牛老头到来也不吼吠,反倒绕着老头脚边转悠。
不远处山林里,有袅袅青烟自树梢间飘出,说不定那便是道观的香烟。
可贝图却不跟着走,“贝图,咱们走”,还是不动。只是望他一眼,就又围着老头脚边转悠。
“老万。”猛地叫一声,朱倪亨觉得奇怪,明明是老万的爱犬,也认出自己,怎么就围绕老头转不跟自己走呢。想到老万的神奇之处,难道这道装打扮的牵牛老头,就是偷偷前来的老万?
在现实生活里,朱倪亨没见过武侠小说里说的易容之术,他也不相信,尝试着叫这么一声,是想看下老头的反应。
“你也认识他呢。”
老头说了这么一句。一直在抚挲着牛背,没往他这边看。
看来,这确是老万养的那条狗。怎么会到这里呢?
“老万的狗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已经是我的狗了。等他产下崽子,就没了。”
“什么?你要杀了贝图?”贝图虽然不是他的狗,帮老万送了那么多次肉食有感情。
等牛喝足水,这老头竟骑在上边径直往前而去,又不再搭理他。
朱倪亨不紧不慢跟在后边,老头好像也不介意。
菜地尽头是十来颗参天大树。
穿过这些树,便看到了用石头垒砌的很多级台阶,弯弯绕绕通往山顶。两旁都是竹子,疏密得当,很有气势。
满以为山顶之上某处背风临水的地方就是道观。
千步阶之后居然是一处青草丛生的平台,耸立座座墓碑。
老头径直往中央地带而去。
朱倪亨停下脚步,有点拿不准这老头去那墓地中央做什么。
就这一停留,老头不见了,消失在视线里。朱倪亨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这高台墓地愈发显得荒凉。
不过他相信“贝图”,虽然弄不明白为什么会到老头这,还不陌生的样子。壮着胆子走到老头连牛带狗和人消失的地方,豁然开朗。居然有处洞口通往下方。有阵阵凉风涌出,还有光亮。
这下心里敞亮多了,赶紧钻了进去。
往下的阶梯不多,只三道弯,旋转着往下,出来便是另一处洞天。
一片竹林,层层围护着几间白墙灰瓦的屋子。屋子前,也有一方水塘。
两扇大门,紧紧闭合。门上一对铁环隐隐还在发出细微声响,一尊兽首狰狞。
这老头也不给留个门缝。
山野有修林,一老旧道观。
历朝暮风雨,门头斑驳不堪,昔日龙蛇字号已然不便分辨。
显然不是青烟观三字,不过水塘边有个铜鼎,正飘冒烟雾,无名道观,来历不可考,乡人据其间有青烟飘出,所以叫名青烟观?
想是如此。
朱倪亨立在门前,感觉心甚清静。不急不躁不恐不惧。不由得闭上眼,享受这刻的宁静。
来这龙潭冲天天紧张兮兮的,心累。
有那么一会后,两扇门轰轰开启。
“就是他,一路跟来这里。”先前菜地水塘边见着的那老头,指着朱倪亨,对一个小道僮说。
小道僮无邪,干净。
朱倪亨听得门开,继而有声,睁眼一瞧,发现出现的那道僮就像他身后那一池子水,泛有微微波澜,却给人一种非常宁静祥和的感觉。
“你认识老万?”小道僮那嘴微微细细,弧线分明。
“敢问这里可是青烟观,可有一位老道长,人称文华仙尊?”到了此间,朱倪亨不觉肃然。就像他走在干净整齐的城里大街,再乱扔习惯的人都会想找到垃圾桶扔果皮纸屑。
“九龙锁钥之地,有一观名曰无名,即是此观。非外间人道说的青烟观。观观有青烟,青烟非为观。”小道僮出口非白话,夹杂些老旧字眼,年代较早的书间字。
“敢问文华仙尊可是在此清修?在下不揣冒昧,有一事相求。”朱倪亨老觉得怪怪的,感觉别扭。但入乡随俗,入得此间,对方用字考究,只得勉力随之。
“有什么事就说吧。这里是清修之地不假,但没有仙尊的说法,都是附近乡人胡乱诌言。仙尊不来凡间,来凡间不称仙尊。”这次说话的是那菜地水塘边见着的老头。
看来来对地方了。
朱倪亨深舒一口气:“两位既非凡俗之人,不知可曾知晓,离此数里之外有一古寨龙潭冲,古寨里有处幽深宅院,宅院里有一对鬼命鸳鸯……”
“敢问阁下,何为凡俗?”朱倪亨有种穿越的感觉,眼前这小小道僮,看似年纪轻轻,出语皆古。
“窃以为,凡俗系相对于传说之中仙界而言,指红尘俗世,即人世间。”
朱倪亨按字面意思翻译,接下来道僮说的他就不理解了。
“悟道不修心,魔劫纵人间。因果是也。小道不悟。”
“敢问尊驾道号?”
“你……”道僮身边的老头,指着他,脸上不悦。
小道僮依然微笑淡然:“小道不悟。”
朱倪亨这才明白过来,对方这道僮模样,却已是入了道册的正式道人,叫做不悟。
轻尘。不悟一指身旁老头,介绍说道。
又指着头顶道观那木匾,“轻尘,瞧那门头错裂,模糊不堪,汝依然花间地头三两垄,尽曰:自然而然。”
老道轻尘急欲辩白。
朱倪亨一心想着自己是来求援的。可眼下这两人净你一言我一语。“两位道长,可否出手相助?”
不悟这厮禅机深。我自是不悟。“既是因果,不便强加干预。须知,天行有常,阴阳互为依存。”
“你是谁?”朱倪亨想道家修炼人,应秉持天地正气,除魔卫道,护卫天地清明。
“界内净土,界外红尘。我是谁?何来我?俗世之我,不乱入此间,方为入道。”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
“你应该问那狗为什么到了这里?”老道轻尘性子倒急些。
“罢了,阁下心有挂碍,不妨留此住些日子,待师傅回来自有定夺。”不悟转身往观里而去。
老道催促:“走吧。”
不久后,朱倪亨才知道他是自这观存在以来,第二个可以在此留宿的外间人。
有求于人,自然也急不得。假若就这样空手而归,他是不甘心的。
倒不如依不悟道人之言在此住下,静候老道回观,看会有怎样一番定夺。
这里是真心呆着舒服,道家清净之地,他有种说不出来的舒适平和之感。若不是心有挂碍,他是愿意在此停留的,不论时间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