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跑死马。前一晚看灵山寺近在咫尺,可行了这大半天,依旧觉得离目的地相距甚远。
"姐姐!"羽遥变回鸟雀原形来回飞了几次,她幻作人形,捧上一捧果子,"遥儿摘了些甜果,给姐姐的!"
容九澜在一旁酸溜溜地哼唧:"师父的呢?"
"连果子都不能自己摘,还怎么做我的师父啊?"羽遥讨好地将一枚果子塞到燕城雪嘴里,"对吧,姐姐?"
"遥儿说得很对。"燕城雪向来不放过打击容九澜的任何机会。
养不熟的白眼小鸟!忘了自己是谁徒弟了?
容九澜气得瞪眼,突然无比思念留守家中的涯奴。
"放开我!你们,你们放开我!"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群村民打扮的人推攘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年。那少年一身破烂,褴褛不堪,但眉眼之间英气凛然,很有大家风范。
"你们当真无知!那妇人是被附身了,我是在驱鬼!"少年直着脖子叫屈。
"驱鬼?那么大块的石头往人脑袋上招呼,我看你这是要命!"一个村民骂道。
"我是堂堂剑宗术士,燕都嫡系旁支燕城风,怎么会害人性命?"
燕城风?燕城雪停下了脚步--在被送往子竹雅轩之前,她住在本家,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还有远房堂叔的儿子燕城风。燕城风的父母都丧命在妖族手中,只留下这么一个独子。虽然比燕城雪还小两岁,但燕城风的风灵天赋极高,很得燕城骁喜爱。不过,时任二夫人的方芸容不下他。一次外出,燕城风和方芸遭妖盟埋伏,燕城风战死,尸骨无存。为此,燕城骁还难过了许久。
当然,燕城雪和这个备受宠爱的燕城风并没有什么来往。她只知道他经常躲在墙角处远远偷看她,一被发现就红着脸跑开,很是有趣。
如今看来,是方芸使了手段,迫使燕城风离开燕都。今日被她遇到,自然是不能不管的。
"请等一等。"燕城雪叫住村民,"不知这位少年所犯何事?"
"这个臭小子,也不知是从哪来的,进村就抓住一个妇人说她被恶鬼附身,操起块半人高的石头就往人头上砸。要不是咱们手快,那刘家媳妇儿保准没命!"一个村民忿忿不平。
这么瘦弱的一个少年,居然能扛起半人高的石头,力气不小啊!容九澜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名唤燕城风的少年郎,很是赞许。
"你们说的刘氏,可是她?"扬手一挥,一条绿藤从袖中飞出,燕城雪稍一用力,从离村民不足十丈远的树上拽下一个妇人。
那妇人四十来岁的年纪,作村妇打扮,但面目漆黑狰狞,龇牙咧嘴如恶鬼。
"这、这是怎么回事?"众村民哗然。
燕城风不屑轻嗤:"我就说了她被附身了吧,你们还不信!"
"有眼力固然不错,但能力不够激怒妖鬼,只会害了被附体之人。"仿佛有意指点一般,燕城雪道,"看好了。"
屈起右手,指挽兰花,身动如雷,骤至身前。燕城雪目光一寒,绿光涌动的手按上刘氏眉间。妇人发出不是人类的凄厉哀嚎。
一团黑气以人眼可见的形态从刘氏体内被拔出,一支槲木箭凭空而出,将黑气击散,刘氏恢复普通人的面目昏倒在地。
"娘,娘!"一个十五出头的村姑气喘吁吁地跑来,哭着扶起刘氏。
"娟儿,这怎么回事?"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朴实村民,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
"你们刚走,娘就发狂跑了出来,我怎么也追不上。"娟儿抹泪答道,秀气的脸蛋浸过泪水,愈发显得水灵。
"原来是几位得道高人。"一个年长的白须村老走上前作揖。
"雪姐姐!你是雪姐姐!"燕城风突然激动起来,"我是阿风啊!你还记得我吗?"
"幼弟无知,给各位带来麻烦,我替他赔个不是。"燕城雪弯腰作了个深揖。
"哪里哪里。令弟好修行,年纪轻轻眼力不凡。"村老想来也是诗书之人,忙叫人给燕城风松绑。
"雪姐姐,我就知道一定能再见到你,你比以前更厉害了。"燕城风欢快地奔过来,扯出藏在破衣里的一条颈坠,"看,你的泰山石我一直贴心口戴着。"
这......千年乌泰石,是她出生起就戴着的,十一岁那年弄丢了......
猛然记起这块泰山石的来历,燕城风一下子涨红了脸,攥紧石头呐呐不知言。
燕城雪觉得好笑,眉眼一弯:"送你了。"
"真的?"燕城风喜不自胜握住她的衣袖,素白的衣衫上立时两个黑手印。
"喂,你弄脏了姐姐的衣服!"羽遥不友好地一头撞开他。
燕城风的脸一下子又红透了,忙不迭将手在破旧的衣服上擦了又擦,却是越擦越脏,他窘迫得将头垂得低低的。
摸了摸愤然的羽遥,燕城雪毫不介意:"佐决,去联系驻守同心村的戒士。另外,派几个人给风少主更衣。"
风少主?
佐决怔住了,燕城风也怔住了。哪怕是再受燕城骁喜爱,燕城风也只得"公子"一称。少主,这可是燕城嫡系才有资格享受的称号。
"抬起头来。"燕城雪微微侧头看着他,"记住,不管衣饰容貌如何,你都是我的弟弟。燕城家的少主,永远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
还是那样出色的容貌,还是那样淡然的气度,甚至连语气口吻,都与旧年被烧火丫头欺负之时一般无二。
这是源自骨子里的高贵与优雅,是不会因为境遇而改变的优越。
他就知道,雪姐姐不同寻常人!
燕城风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了,虽然现在自己像个乞丐,但冠以燕城之姓,他也是乞丐之王!
就这样,怀一腔热血,燕城风昂首挺胸跟在佐决身后,雄赳赳气昂昂阔步离开。
目送他走远,燕城雪耳边又听到了别的声音--
"姑娘年方几何?可曾婚配?在下容九澜,无妻无妾,不酗不赌,家有草舍五六间,药圃七八亩,姑娘可愿与在下共度一夜良辰?"那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容九澜连姿色稍佳的农家女都不放过。
众人齐齐黑脸,都觉丢人。容九澜偏不自知,对大家咧嘴一笑,清俊的脸上是理所当然:"狐生性淫。"
......
戒之门在同心村的驻地是一处带有小院子的农宅,虽然简陋,但整洁干净。
"姐姐,那个脏兮兮的叫花子,真的是你的弟弟?"羽遥爱美人,对"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可没什么感觉。
"雪姐姐,你们回来了!"一个俊美英气的少年跟在佐决身后迎出门来。
得体的白衣墨纹少主服饰,竹纹束腰显出少年瘦削但健硕的腰身。面若冠玉,郎艳无双,是燕城家惯有的细致精巧。
羽遥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是刚才那个,阿风哥哥?"
这小家伙,见风使舵一把好手,不愧是狐狸的徒弟!
不过,现在燕城雪没有心思和他们说笑:"今晚我们先休整休整,明日一早上灵山寺--小梦,明天你留下。"
一直沉默的贺兰梦惊然抬头,燕城雪却不给她询问的机会,径直向里走去。
一行人陆续进屋,最后只佐决上前推起她的轮椅:"少宗大人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明白。"话是如此,贺兰梦却暗自握紧了拳。
......
凉水长夜,月残星繁。
燕城雪坐在廊下,仔细翻看这戒士们收集的灵山寺资料--出了方家的事情之后,她便不太愿意用三宗以外的人了。况且,谁规定了三宗不能与外界来往?这些日子她执掌剑宗,发现每年付给四家的经费以万两计,云乐二家还好歹有自己的家业,王方两家几乎完全是仰仗三宗荫庇而存活,做的事远不值每年拿的钱。既如此,是时候斩除不必要的残翼了。
"嗝~~"一阵酒气袭来,容九澜拎着个酒壶,东倒西歪踉跄走来,"你、你找我?"
细眉微不可察地一皱,燕城雪合上手中文书:"明天我一人上山,你留下照顾小梦,佐决会帮你。"
"照顾那病美人儿?好、好啊!"容九澜从细长的壶嘴里吸了几口酒,"唔,你不在,这儿就是我的天下了,爽!"
"我会带遥儿一起。"
"你说什么?"酒瞬间清醒,容九澜目光微寒,"燕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昨晚我真的睡着了?"
小梦心生怨怼是真,同心村民被恶鬼缠身是真。灵山寺远比想象中的可怕。若让小梦同行,她的怨只会降低胜算。而容九澜亦正亦邪,纵然将佐决留下也不能完全保证小梦的安全。而遥儿是他真心疼爱的徒弟,将她带在身边也算是个掣肘。
"遥儿视你为亲姐姐,你却这样利用她!"
"容先生如何对待小梦,我便如何对待遥儿,何来利用之说?"
一点点逼近她,可那张绝美的脸无波无澜,见不到一丝半点的愧疚。容九澜笑了,眉眼却冷得刺骨:"燕城雪,你狠起来,妖犹不及。"
只要他动贺兰梦,她绝对不会放过羽遥。容九澜毫不怀疑这一点。枉费遥儿那样待她,对她而言,人妖始终殊途,她又怎会真心疼惜一个妖?不过......
似是想起了什么,容九澜突然笑得开心:"但愿,你永远都是剑宗高高在上的少宗大人。"转身拂袖,决绝离去。
目送他愤然的背影远去,燕城雪勾起了唇角--我说过的,容先生,看戏太认真,可是会入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