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线鱼肚白,隐隐映得朝霞发紫,灵山寺在晨曦下隐约如水墨。
燕城雪牵着羽遥,才出门便遇到了佐决。
"我和你一起去。"佐决不看她,但语气坚定。
"你应该知道,戒之门人手不够,将小梦留在这儿并不安全。你也不希望小梦出事吧?"
"但你和梦少主之间,我选你!"佐决猛然回头,双眼也因激动而通红,"因为,我是你的戒士。"
启唇,再说不出拒绝的话,燕城雪叹了口气,径直向前走去。佐决握紧弯刀,跟了上去。
......
一百零八阶青石台阶青苔绿荫,落满夹道树的枯叶。金瓦红墙的佛寺因年岁长久荒废而斑驳失去了光泽,寺门的青铜钟长满铜绿,旁边的钟杵也腐蚀得只剩半截朽木。
如何看,这都是个荒废已久的废寺,只除了那正在扫尘的僧人。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僧人,一身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灰色僧袍,腕上挂着串佛珠。可是,再简单的衣饰也掩不去他唇红齿白的清秀美丽,对男子而言有些艳丽的容颜落在他身上,因着通身远离红尘的澄澈底蕴而显得神圣不可侵犯,仿若惊艳的一汪白莲。
僧人半垂眸,竹扫帚轻扫落叶,怕弄疼了这些落叶一般,温柔如待初世的婴儿。
"沙沙、沙沙......"
一声又一声,竹扫帚扫过青石的台阶,燕城雪他们只觉仿佛催眠一般,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待头脑清明眼前清晰,面前一切已又是另一幅光景。
青瓦白墙菩提树,是一处收拾得整洁有致的小禅院,而且院墙比之寺门,明显新了许多。
有古怪!
佐决和燕城雪对视一眼,一个握紧刀柄,一个幻出灵光,将羽遥护在了身后。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念经声从禅房里传出,伴着木鱼敲击声。
一团粉色的灵光从院子的天空划过,落在院中,凝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巴掌大的瓜子脸,灵动忽闪的秋水剪眸,纱质粉衣及胸,露出白皙的肩膀,粉色的百褶裙下一双细嫩的纤足未着鞋袜,只踝上一串银铃,随步叮铃。
好一个妖艳又不失清纯的美人儿!
"姐姐?"一直跟在燕城雪身后的羽遥忽然激动地跑上前来,"姐姐,我是遥儿!"说着欢喜地扑了上去。
可是,那女子仿佛是空气,羽遥竟直接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
"姐姐!"羽遥惊讶地回过头,满是灵气的大眼睛眨巴氤氲出水汽。
"遥儿,你先别急。"燕城雪扶起羽遥。
"当年姐姐外出执行任务,一去不回,我找了她十八年!"
"十九年前,妖盟的姬主还是神姬,当时的祭司是若无,没有月少姬,巫祝还是神姬的贴身护卫。"佐决走到两人身前,自然地摆出护卫的姿态,"那时的巫礼,是一只涅槃凤凰,名唤羽迦。"
"羽迦......羽遥......"燕城雪看向怀里眼泪汪汪的小家伙,明白了什么,她安慰道,"遥儿,你的姐姐好像看不见我们,我们先看看再说好吗?"
"嗯!"羽遥抹了抹眼泪,重重地点头。
那边,羽迦果然无视他们,径直推开了禅房的门:"小和尚,我又来听经啦!"
木鱼声戛然而止。
念经的僧人起身,布蓝色的僧袍难掩身姿修长。他转过身来,竟是灵山寺门前的那个扫地僧。
"阿弥陀佛,贫僧佛言,见过女施主。"
"是女妖精施主!"羽迦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她大喇喇坐在佛案上,抬起纤细的左足放到佛言掌中:"喏,小和尚,昨日我割伤了脚,你会医术,帮我治一治!"
掌中纤足不盈一握,白皙细腻有如玉雕,纤细的小腿处有一道寸余的伤口,洇洇渗血。
秀气的眉微皱,佛言返身取来药箱:"你又和人起了争执?"
"昨天的香客骂你秃驴,我气不过......"羽迦轻咬下唇,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下了头。
佛言无奈地摇头,细心地帮她包扎了伤口:"笑骂轻贱且由他,与你何尤?"
"可我就是见不得别人说你不好!"羽迦环手搂住他的脖子,蹙眉委屈说道,忽而又展颜欣喜,"小和尚,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不如,你还俗娶我做妻子,好不好?我会一辈子疼爱呵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佛言不答,只闭眼将手中佛珠拨得飞快。
"巫礼大人。"门外女子声音响起。
羽迦眉一皱,松开佛言走了出去。不多时外面便传来她的轻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来这里!万一被发现牵连了佛言怎么办?"
"属下不敢,可是巫礼大人......"来报之人的声音小了下去。
"什么?!"片刻之后,羽迦声音骤起,"你说神姬大人她!这怎么可能?!"
"祭司大人一怒之下诛杀巫祝一族四百七十二人,怒尤未减。"
"此事岂是巫祝一族可以挽回的?若无太不知轻重。"羽迦的声音陡然充满愤怒,"我绝不会放过他的!燕城骁!"
"我们在灵山寺的任务早已完成,巫礼大人,要不然我们先回去?"
"你先去燕都,无论如何务必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小少姬。我在这里还有一些私事,处理完了就去找你们--对了,想办法通知茶娘,她不会不管的。"
"是!"
来人似乎是已经离开,外面一切归宁,片刻后又一声巨响,门窗齐齐震动。
佛言开门,只见庭院中那棵三人合抱的菩提树已拦腰而断,羽迦握成拳的手还放在断处。
"阿弥陀佛。"为无辜的菩提树转动佛珠,佛言眸眼微抬,"你要走了么?"
"这一次,大概不会回来了。"羽迦回身,望向他时是一脸无奈笑意,"小和尚,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听闻她不会再来,波动佛珠的手一顿。又闻她邀请同行,佛言又开始转动佛珠,闭目默念心经。
一阵纸张窸窣,羽迦将一纸信笺放在了他手中:"明天,我来,听你的回答。"
佛言不语,暗中握紧了信笺。
"再见了,小和尚。"
......
古佛,青灯,木鱼声声,佛经声声。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佛声骤然停止。
桃色的信笺,胭脂写就的字迹,当真是她的性子。
他拿起这纸春意盎然,拿惯佛经的手指抚过那一行行胭脂色--
"身许灵台弃凡尘,袈裟虚无绫罗真。经读万卷无人渡,负他如来破山门。"
好狂妄的语气!敢以妖身诱佛心,也当真只有她了。
铺纸,点墨,骨节分明的手纸走龙蛇,"佛言羽迦"四个字跃然纸上。
一丝浅笑浮上年轻僧人俊美的面庞。
罢了,终究,是做不到六根清净。
"呯!"门被大力推开,佛言忙将两纸信笺握在掌中。
一行带棍武僧冲了进来,为首的僧人一脸怒气:"师弟,那个杀害住持的妖女来了,你为何不说?"
"师父以血肉之躯成全大道,是功德圆满。"佛言合掌念佛。
"我不管!师弟,那个妖女什么时候会来?"
佛珠在手中捻了两圈,佛言合目:"她不会再来了。"
......
翌日的禅院,寂静冷清,只有断去的菩提树落下的叶子被风吹刮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小和尚。"羽迦落在院中,"我来了,你的答案是什么?跟我走吧!"
禅房门开,佛言缓步走出,依旧俊美超俗,只是平素整洁干净的僧袍多了些皱褶。
"阿弥陀佛,灵山寺是贫僧归宿,贫僧还往何处去?"
"你不跟我走?"羽迦有些不可置信,"我昨天那么说,是给你时间收拾行李的,你怎么还真的在想如何拒绝我啊?"
佛言不语,闭目转动佛珠。
羽迦有些恼,跺脚道:"你宁愿去陪那个冷冰冰的佛,也不愿陪我这个活生生的人吗?"
"佛是暖的,施主不可妄言。"
"佛是暖的,你是傻的!我这样的倾城容貌你都不要?"
"我佛清净,无眼耳鼻舌身意,贫僧又岂会为女色所迷?"佛言抽出一纸信笺递过去
转过身不再看她,"施主请回吧。"
"佛心寸意菩提洲,言叶拈花明镜楼。羽化超凡何须渡,迦蓝迦叶心中留。"
四句二十八字,字字述他佛家四谛,苦集灭道。
羽迦气得发抖,她攥紧他一纸佛心,却不期然笑了起来。
她拂袖转身:"那么,永别了,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