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川的水冷,但是不凉。燕城雪闭目仰躺在潭面,任自己放松慢慢沉入水中。
微冷的水包裹着身体,绿色灵光环绕,但是纯粹的绿光之中,却闪出一点红色--那是肩头墨色的花印。
有灵光保护,不会因水窒息,燕城雪渐渐睡去。梦里,却是另一个世界--
桃花会的三宗总是花团锦簇,如今是,十二年前也是。
七岁的燕城雪,已是精致美丽,不同别的孩子肉嘟嘟,她眉眼分明,清澈的茶瞳纯净无邪,柔软的栗发斜搭额际,怎么看都是一个让人疼爱的孩子。
三月三,热衷桃花会的多是未婚男女,折了桃枝示爱,又信手抛弃,故而地上残枝不少。
横竖无人看管,燕城雪偷溜了出来,本想好好玩耍一回的,可见一地残枝败叶,又不忍心地捡起用衣服兜着。可地上有残枝,头顶有落花,捡了两枝,她又兜着衣服跑去接飞落的花瓣。这样两头难兼顾,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好不狼狈。
一声低低的笑声在头顶响起,好听得如春风吹过银铃。
燕城雪抬头,清澈的瞳眸里瞬间写满惊艳--
云霞一般的桃花之中,倚干斜坐着一个红衣的人儿,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银色的长发流泻膝头,一点绛唇堪比樱桃,两弯黛眉仿若弦月。此刻,狭长的眼睛弯弯,满是被逗乐的笑意。
这个漂亮的人儿,她喜欢!
燕城雪对着树上伸出了双臂,求抱抱。
好大胆的女娃儿!树上的人儿一挑眉,修长葱白的指一点,隔空将她提到了自己身边。
"美人姐姐你好漂亮啊!你一定是桃花妖吧?"
俊美的容颜一沉,两弯细眉皱起。先不论她弄混了性别,单他这等风华,岂是小小桃花妖可比的?
"看你这小脸粉扑扑的,我看你才是只小花妖吧?"男子不满,也不好跟个小孩子发作,只低头让她看自己头顶两只狐耳,"花妖会有这么漂亮的耳......"
"哇哦!毛茸茸的,好舒服!"他话还没说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竟将两只小爪子放在他头顶肆意揉捏,用的还是摸小狗的手法!
"你不知道,狐狸的耳朵是不能乱摸的?"男子危险地眯眼。
许是他身上冷冽气息太重,燕城雪小小地退了两步,忽又猛冲上来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亲完之后迅速退后。她歪着头,眨巴着眼:"雪儿给你亲亲,美人姐姐可不要生气了吧?"
男子因这一个亲吻而怔住,勾魂的细长桃花眼罕见地出现了一瞬的呆滞。他缓缓抬手按上她亲过的地方,心中喟叹--好暖!和当年落在鼻尖的那粒雪不同,这一滴雪,是暖的。
"你叫雪儿?"声音都不自觉地温和了些,男子抚上她的小脑袋。
"是啊!美人姐姐你也是来参加桃花会的吗?"
美人姐姐?他有这么雌雄难辨吗?
才缓和下来的面容又冷了,他压抑着不满:"叫我哥哥。"
"哥哥?哪有这么漂亮的哥哥?"燕城雪抬手,慎重而小心地按上他的胸口,谨慎地左右摸了摸,在他一脸愕然中收回手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胸,随后十分肯定地点头,"和我一样,我是女孩儿,你也一定是姐姐!"
额......面对这样的执着,他竟无言以对。
"你叫雪儿,我叫花非泽。以后,我叫你阿雪,你叫我阿泽。"不纠结男女,或许会简单一些。
"好!"精致的小女孩笑意吟吟,"嗯......阿泽,我要回家了。"
就要走了么?花非泽心里竟有点儿失落。待回过神来,那小小的女孩竟将手一撑,大胆地直接从树上跳了下去,他连忙幻出灵术,好歹让她平稳地落了地。他松了口气。
"很高兴认识你,阿泽再见!"树下的女孩儿对他遥遥一招手,欢快地向远处跑去。
温暖的雪,可惜不能留在身边......望她的目光带了些遗憾。
奔跑的步子忽然停住,燕城雪回身:"阿泽,明天,我在这儿还能见到你吗?"
其实,他很少到这里来。但面对她的期待,花非泽依旧微笑道:"当然。"
......
从那天起,去那片桃花林成了花非泽每天必做的事情。一个偶然,他发现燕城雪极具木灵天赋,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竟屈尊向妖盟中才修成精的花草求教,指点得她木灵基础,又多次请教若无,甚至将若无独门的槲木箭也传授于她。
对她的在乎,似乎是超过了自己的想象。还有,这种会见心上人一般的小甜蜜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才是个七岁的幼童啊!
花非泽倚靠在那棵已长满绿叶的桃树下,唇角止不住上扬。蓦地,笑容一凝,他冷眼看着一列戒士乘风而至,将他团团围住。
......
"阿泽!"燕城雪到时,桃花树下已空无一人,她捧着准备烤的两只番薯四下张望,"奇怪,明明说好了是这个时辰在这里见面的呀!"
"吾以戒士之名,冠以燕城之姓......"熟悉的吟咒声起。
燕城雪躲在树后,小心地探出脑袋,果不其然看到了被围攻的花非泽,他面色惨白唇角带血,显然已受了伤。
"怎么办?"想用他教的木灵术,可情急之下怎么也想不起咒诀,燕城雪急得双手合十,病急乱投医地向周围的花草树木祷告,"求求你们,救救阿泽!那些戒士哥哥会杀了他的!"
仿佛听懂了她的祷告般,一阵风起,卷起周遭花草,挟带不容小觑的灵力,以铺天盖地之势冲向那群戒士。
"快走!"
正在花非泽不明就里时,一只温暖又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借漫天花草掩护,逃出了戒士的包围。
勉强动用灵术将两人送到安全的地方,花非泽再支持不住,瘫倒在地。
"阿泽!"眼见天色已晚,燕城雪又急又怕,所幸附近有一个山洞。花非泽尚有知觉,靠她连拖带拽外加自身努力,两人总算进了山洞。
燕城雪到底不足八岁,这一番动作下来,她累得气喘吁吁,肚子更是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咳咳!"花非泽掩唇轻咳,俊美的容颜苍白得几近透明,"阿雪饿了?可惜,我现在,怕是无能为力了。"
"其实,我带了吃的。"燕城雪献宝地捧出两个番薯,又沮丧地瘪了嘴,"不过是生的。"
"真是个小傻瓜!"花非泽呼吸急促了些,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身上渐渐滚烫起来。他知道这是伤到脏腑后又强行动用灵力而导致的高热。
"呀!阿泽,你的脸好红啊!"小手探上他的额头,燕城雪一脸紧张,"好烫!"
"没事,修养一夜就......"话还没说完,花非泽就见眼前小人儿一脸担忧变成了欣喜,她扒拉开他的衣襟,将两个冷冰冰硬邦邦的番薯塞进了他的怀里。
塞妥当了,她还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小巴掌:"阿泽身上这么烫,揣个番薯在怀里,等会儿我们就有吃的了!"
能把番薯烤熟的温度,那得把他烤成狐狸干!
花非泽愕然地看着鼓鼓的衣襟,身畔已传来女孩儿均匀的呼吸。
她今天也当真是累坏了,说话间都能睡着。
宽厚的手掌抚上玉琢的小脸,薄薄的唇勾起。花非泽掏出怀里的番薯,纵然身体已经透支,他也不愿他的小花妖失望。幽蓝的狐火在指尖升腾,舔上番薯的皮,滋滋作响。
燕城雪是在烤番薯的香味儿中醒来的,一边啃着热乎的番薯一边得意自己的聪慧,她浑未觉身后那人一脸温柔的满足。
......
就这样,花非泽和燕城雪结了缘,纵然日后两人互知了彼此的身份,他们也未有分毫芥蒂,燕城雪甚至还不时溜到妖盟,和众妖打成一片。如此七年,直到若无发动了失月之战。
巨大的结界笼罩住燕都,若无率妖众杀红了眼,大有断燕城一族根基之意。燕城骁自知处于对方结界之中对己方不利,便在大结界之中结出无数个小结界,一则尽力让双方交战的战场在自家结界之内,二则试图借两股不同的结界灵力冲击破开若无的桎梏。凭这样的战术,双方竟战了个旗鼓相当。
可是,饶是如此激战,已获当家信物黄泉杀的燕城雪仍旧时不时溜到妖盟里。
这日天将断黑,燕城雪又轻车熟路抄了小路到得妖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还来不及抬步,她便听到了附近低声的交谈:
"明日正午,祭司大人会带人从燕城宅后山进攻。"
"想生擒我宗主大人么?哼,他当我们戒士和他养的巫祝一样无能吗?"
"别下杀手。"
"我知道。你自己也要小心。"
内奸么?燕城雪捂住嘴,小心地探出头去,看到了燕都戒之门的门主青眉。他挡住了另一个人大半个身子,两人身高差不多,也看不出是谁。
待青眉走后,看清"内奸"面目,她再一次惊得瞪大了眼,连忙缩回了身子--妖盟巫谢佐决?怎么会是他!每每出战,他都化了雪狼真身,咬死无数剑宗术士,他怎会是内奸呢?
燕城雪不敢置信,平静了些许,她再一次小心地探头。
咦?人呢?怎么不见了?
提步去追,才一站直,一柄冰冷的弯刀便贴上了她的脖子。
"那个......有话好好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燕城雪僵着脖子转过身,讨好地一笑。
"是你?"佐决认得她,花非泽的心头宝。为了她一句喜欢,那个连若无都不放在眼里的狐狸竟然在自己的住处种下一大片红茶,日日夜夜用灵力将养着。不过,背负燕城之姓,她也是个不能见光的。佐决收刀,转身就走。
"喂!"被他冰冷一个回眸吓了一跳,燕城雪吞了口口水,"你为什么要帮剑宗?"
线条冰冷的唇抿起,佐决抬步向前:"现在这个样子,不是神姬大人希望看到的。"
神姬大人?呜,没听说过。
燕城雪摇了摇头,转身去找她的阿泽了。
......
此时的花非泽,并未在妖盟占什么要职,但因灵力高超又甚得若无若欢两兄妹信任,故而说话很有份量,连四巫都对他俯首。
燕城雪进了花非泽的领域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了,停停走走,又在花田流连一阵,才不急不慢推开了殿门。
殿内,气氛凝重。
佐决单膝跪在地上,额角有血流到下颌,但他目光坚定,丝毫没有认错的姿态。
"你刚才,到底干什么去了!"花非泽声音冰冷,又抓起身侧一只酒杯,狠狠朝他砸去。
"阿泽!"燕城雪快速掠到佐决身前。
花非泽心下一惊,忙运起狐火,让酒杯在砸到她之前变得粉碎。
"你干什么?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厉色之下,难掩关心。
"阿泽为什么要罚他?"燕城雪可一点儿也不怕他。
"妖盟出了奸细。祭司大人要我好好查查。"花非泽将她拉到身边细细打量,看方才有无碎片伤到她,"只有他,方才不知去向。"
"那肯定不是他啊!刚才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在花田外才分开。阿泽你看,我还摘了一朵最好看的茶花给你呢!"燕城雪将一朵全开的红茶送到他眼前,借机岔开话题。
"既然阿雪为你求情,那你下去吧。"花非泽又岂会听不出她维护之意?
"是。"佐决头都不抬,垂眼走了出去。
"最近战急,你怎么又来了?不怕被人看到?"
"反正阿泽会保护我的,不是吗?"燕城雪伸手要去拥抱他。
花非泽往后一退:"刚才处置了几个人,身上怕是沾了血气。我先去沐浴。"
"嗯!"听话地点头,见他进了里间,燕城雪迅速跑了出去。
佐决还未走远。
她快步追上,不由分说掏出手帕按住了他流血的额角上:"你怎么也不处理一下伤口啊?阿泽他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眉头一皱,佐决抿唇不语。
"很疼?"掏出粒米花糖喂到他嘴里,燕城雪眉眼一弯,"吃了甜,就不会痛了。"
这种从舌尖蔓延到心里的满足感,就是甜?佐决怔住了。
"呐,刚才加上之前,我们也算有了共同的秘密,那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算。"
"那我们......糟糕,可不能让阿泽发现!"话还来不及说完,燕城雪将剩余的米花糖往他手上一塞,跑出两三丈远后遥遥一招手,"别忘了处理伤口!"
殿内,花非泽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袍,依旧是火红的张扬。他躺在大红的床榻上,冲进来的人挑眉:"去哪了?"
"没去哪啊!"燕城雪扑上来抱住他,满足地蹭蹭,"阿泽又香又软,好舒服啊!"
这小花妖,十四岁了还不知轻重,甚至到现在还把他当女人。不过也亏得如此,她才会肆无忌惮与他同榻而眠。虽然知道这小家伙刚才肯定是做了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可如今她这样一撒娇,他也不想追究了。
不知轻重的小花妖渐渐睡去,粉白的肌肤被红帐映得红润,栗发柔软地散在他指间,长长的睫羽掩去那灵澈的茶瞳,白衣包裹的躯体玲珑有致,已有女子的柔媚。
花非泽看得瞳色一暗,兀自染了欲色。抚上她丰润的樱唇,他低沉的声音满是魅惑:"不急。"
十四岁还太小了点儿。七年都等了,何妨再多两年?待她长大,他会亲自,在她身上烙上属于他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