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虚道长的住所就在山间向阳的一块巨石旁边,离山顶很近,这也方便他每日到山顶打坐。只是两间破茅屋,里面基本没有什么陈设,寒酸得很,不过修道之人看来都是过如此清贫的生活,却也习惯了。
暮色已经很浓了,山中刮起了一阵风,将那些雾气吹得四散涌动,如流水一般。站在这山间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上,移动的好像不是云雾,而是人和这房子。
“公子稍等片刻,我做些饭食来吃。”
静虚道长要去做晚饭。
“有劳道长,不过刚才听你说每日只吃一顿饭,这算是破戒了吗?”
“非也!非也!今日因公子驾到,岂能不尽地主之谊,多吃一顿亦无妨。”
忙活了一阵,饭端上来了,由于油灯太暗,张群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两个粗瓷大碗中也不知道是米粥还是玉米糊糊之类,除此之外一人一个蒸得发黄的窝头,连咸菜都没有。
“公子,山中只有这些东西,权且将就一下。”
“道长客套了,留宿一夜已感激不尽,能得饭食更是意想不到啊!”
“那就请慢用”
两人一边喝,一边啃着窝头,总算是把这顿晚饭给对付过去了。
收拾完碗筷,静虚道长端来一个蒲团,自己坐了上去。
“公子,现在这绝顶之上只有我二人,夜深人静,更无世间俗事烦扰,你我不如坐而论道如何?”
“晚生正有此意,求之不得。”
“不知公子对我道家有何看法?”
“道家的思想晚生知道一些,确实是大道无形、高深莫测,只是……只是有一件事情让晚生百思不得其解,还请道长指教。”
“不妨说来听听。”
“晚生曾于偶然机会得以窥探道家先师之著作,发现其中多智谋和方略之术,竟然还有兵家之法,不知何故?”
“我道家在创立之初其实也积极参与政治之中,一开始推崇权谋思想,以鬼谷子为代表,此人乃绝世高人,不仅精通权谋之术,而且对兵法之道尤为擅长,你看的书应该大多是他的著作。后来是以张良为代表,倾向于无为的思想,汉初刘邦采用他无为而治的策略,使民众得以休养生息,国家渐于安定团结,我道家为大汉开国其实是建立了不世之功。纵观历史,可以说秦汉之前道家的影响并不输于儒家。
“那后来又为何远离政治,不问世事呢?”
“后来,君王奉儒学为正道,儒生借机操弄权柄,排除异己。道家人牢记先祖勿与世人争利的遗训,遂渐渐淡出政治,转而修身养性,亲近自然。”
“道家思想高妙,尤其是权谋之术,百家中无出其右,如果用此来治国安邦,未必会输给儒家。”
“公子!先祖告诫后人,权谋之术只能用于一时,不能用于一世。君子谋智不谋利,一旦用于私欲必将害人害己。”
“道长,此话怎讲?”
“你看当今朝廷中之大臣,营私结党,争权夺利,投机取巧,精于算计,穷尽一生智谋,最后反而性命不保,这就是过度使用权谋的危害。”
张群为静虚道长的话所折服,不住的点头称是。
这道家思想确实厉害,看透人心,直指要害,把人性中的各种丑恶算是研究到家了。方才在山顶之上辩论时,自己利用老道一个失误才侥幸占得一些便宜,此时摆开架势,真刀真枪的实战,静虚道长雄辩有力,义正辞严,气势有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却再也难以招架了。
“听道长一言,晚生受益良多啊!”
“我看公子你不仅儒学精湛,而又能兼通道家,实为难得之人物,如果不入仕途,不为国家效力,太可惜了。”
“道长不问世事,怎么反倒劝我入仕途了?”
静虚道长冷笑一声。
“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心中想法以为我不知?如果时机成熟,你定然步入仕途,老道只是成人之美罢了。”
“见笑,晚生心中确有矛盾之处,并不想欺瞒道长。先前只是想安心读书,研究学问,但是……”
“但是天下纷争欲起,国家又要动荡不安,公子自然要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之中,是也不是?”
这老道端得厉害,竟能洞悉出他人心中所想之事,张群不禁暗中吃惊。
“道长竟能一语中的,晚生佩服之至。”
此时,外面忽然刮起了大风,这风由远及近,先是吹进了山谷沟壑之中,那些怪石和劲松随即发出了咆哮之声,如猛兽发狂怒吼。紧接着风势便到了近前,吹得茅草屋呜呜直响,残风从门缝钻进屋内,桌子上的油灯火苗立刻摆动起来,飘忽不定,几乎要熄灭。
张群刚要起身用手去护住灯芯,静虚道长却开口道:“公子莫要理会它,山顶之上每到夜间此时便会刮起大风,树欲静而风不止,公子你能护住多长时间呢?”
静虚道长似又在打哑谜。
“危急时刻,总要出手相助,怎可袖手旁观?”
“你认为以一人之力可挽回败局吗?即使可以不让风吹灭灯芯,可惜里面的灯油就要干了,油尽灯枯,公子能耐所何?不如顺乎自然,随它而去。”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公子,天下大势,一治一乱,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所以王朝更替不可避免,非人力所及。这终南山不远就是当初汉唐帝国的中心长安城,想当年是如何繁华鼎盛,可如今也照样是烟消云散,归于落寞。”
张群陷入了沉思。
“晚生明白道长的意思,天下时局和这狂风中的油灯极其相似,虽人力可以改变一时,但终究逃不过命中劫数。即使如此,读书人又怎么无动于衷呢?君子不避灾祸,如果人人都退缩不前,国家将更没有希望。”
“你这一番话可谓至诚至忠,看来公子在出世和入世这件事上着实摇摆不定。要老道说,不如先不去想它,泰然处之,‘行到水穷处,坐看风云起。’”
“如今也只能如此,且看时局发展如何。”
“我朝自太祖、成祖以来,政治也算是度过了一段平稳时期,但是如今朝政却一天不如一天。当朝皇帝虽笃信道教,但其实只是个人爱好,并没有把道家无为而治的思想运用到治理国家中去,其个人对朝政的控制能力较之太祖、成祖相去太多。君王怠政,大臣们再互相倾轧,局势越发不可收拾。老道预言,动乱之日不久矣。”
张群非常纳闷,这老道长年在这终南山修行,根本不关心世事,却如何对国家政治局势把握的如此清楚,看来此人身份并非道士如此简单。
“道长虽是方外之人,但天下时局却了然于心那。”
“胡乱说几句罢了。公子,我们本来是论道的,绕来绕去却还脱不了这政治,没甚意思。算了,我们且打住吧!老道在想明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能遇到你这等人物与我交谈。”
“道长方才之言晚生一定牢记于心,他年如有机会,当再次上山拜访。”
屋里的油灯突然闪了一下,兀自灭了。
“道长,灯灭了怎么办?”
“安心睡觉”
第二天起得很早,静虚道长在门前的空地上正练着一套拳,动作时而缓慢舒展,时而迅猛有力,应该是太极拳之类的养生拳法。
张群则站在悬崖边上向东面张望,因为在薄雾之中,一轮红日正跃跃欲试、蓬勃而升。
道长练完拳法,也凑过来观看。
渐渐地,那薄雾再也无法将红日裹挟住,一道亮光射出,继而整个太阳脱离了薄雾的约束,金光顿时照亮了四周的山峰,天地间一片光明。
张群看得出神,突然间有所顿悟,高兴地对静虚道长说“道长,昨夜狂风乱舞,星星之火几欲熄灭,今朝却光芒四射,天地大开。看来我们对时局都看得太悲观了,国家就如这朝阳一般,虽有时被云雾遮盖暗淡无光,但只要奋勇而上,总有普照大地之时。”
静虚道长面露惊叹之色。
“公子非常了得,这一夜之间,竟能参透玄机,可见境界又高一层啊!”
吃完了早饭,张群便要告辞,静虚道长执意要送一程。于是两人便沿着山间石阶,一步步往山下走。到了半山腰,张群停下脚步道:“道长,就到此地吧!晚生就此别过。”
“张公子,你外面虽是儒生的皮囊,但骨子里却是我道家气质,临别之时,老道再嘱咐你一句,切要记在心间。”
“晚生洗耳恭听,请道长赐教。”
“宦海之中,人心叵测,虽有智谋,未必全身。老道劝公子效法道家先祖做法,不要与世人争利。”
“晚生记住了,定当受用终身,道长请回吧!”
张群双拳一抱,转身毅然而行。
静虚道长看到他的身影渐渐远去了,才喃喃自语道:“此人儒道双修,乃不世之材,倘若真能为国家所用,亦是我道门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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