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的农假放完了,此时已近深秋,预示着院试的时间屈指可数了。张群每天上课的第一句话都是今天距离院试还有多少多少天了,大家得如何如何了此类的话。没有倒计时广告牌,只能用说话代替了。
学生们也是不敢怠慢,在度过了破坏性试验大法初期的阵痛后,终于适应了高强度的训练,往日脸上那种轻松自如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庄重严肃之意以及那种看不见的紧迫感。
已经进行了两次模拟考试,从考试的成果来看,破坏性试验大法是完全获得了成功,张群对开春的院试也多了几分信心和期待。
正自暗中高兴,却又有一件事让张群放不下心来,接连几天时间,他发现李子义都没有来上课,难道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心中不免起疑。
“刘亚铭,李子义这几日干什么去了?为何至今不来上课?”
“先生,我不知道。”
“有同学知道原因吗?”
“没有,他家住在东湾村,离学馆最远,而且其他同学都不是那个村的,所以不了解情况。不行的话,我晚上去东湾村一趟,到他家问一下缘由。”
“不用了,晚上你一个人去不安全。想来他家中不会有什么大事,许是庄稼没有收完,还需耽搁几日,如果这样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且再等几日看看。”
又过了三日,李子义还是没来上课,张群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吃了晚饭,他像往常一样到山间小路转了一圈,林间已铺满了厚厚一层枯黄的树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悄无声息。树木绿意已经减了大半,渐渐被枯枝败草所遮掩,萧瑟之感油然而生。
夜色沉了下来,张群看看时间已不早了,就回到学馆之中。
躺到床上,思绪不觉又落到了李子义的身上。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不来也不打声招呼,真是让人牵挂担心。
思考了半天,他决定明日亲自到李子义家中去一趟。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吹到门板上发出了吱嘎吱嘎的摩擦声,搅得张群很长时间没睡着,也不知道熬到了什么时辰,眼皮实在撑不住,开始打起了呼噜。
刚刚入睡不久,突然听到门板啪啪啪地响起来,声音短而急促,是有人在敲门。
“谁?”张群一个机灵坐起来,警觉地问道。
“是我,先生快开门!”
是李子义的声音,深更半夜来这里,肯定有事情。张群马上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穿好衣服,点了油灯去开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李子义正站在门口,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脸上呈现出极度惶恐之情。
“子义,这么晚了,怎么会来这里?快进屋!”
李子义进到屋里,突然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先生,我愧对您教诲,枉为你的学生啊!”
张群吃惊得看着他,此刻才发现李子义的身上竟然溅了许多血迹。情知不妙,连忙问道:“子义,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血迹,发生了什么事?”
“先生……”他已经泣不成声。
“你不要激动,抓紧告诉我发生了何事?”
李子义猛地抬起头,一咬牙关。
“先生,二丫前日被我村大地主胡传旺给逼死了,我方才已经杀了那条老狗,为二丫报仇雪恨!”
张群听罢,目瞪口呆,真如晴天里遭了一记响雷,像木头般怔在那里。
“子义,你闯下大祸了!”
“先生,我已铸成大错,覆水难收,由它去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商量?也许老师会帮你度过难关。”
“先生,如今再和你说这些已无济于事。子义认为这世间除了父母只有你才是最亲近之人,蒙先生教育,对生活有了希望,现在希望也破灭了,临死之前特来向先生告别!”
张群突然清醒过来。
“你此话什么意思?”
“杀人偿命,我罪孽深重,自当到官府投案。”
“这样会把你父母害惨了,知道吗?”
“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父母!”
“糊涂啊!糊涂!”张群仰天长叹。
“先生,二丫已死,我亦不能苟活人世,来生再报答你的大恩!”说完,爬起来要走。
“等一下!”张群喝住他,然后把门关上。
“你告诉我,杀人之时,可有旁人在场?”
“当时他老婆子也在,本欲一刀结果了她,但其已经吓得瘫倒在地,我一念之间没有下手。”
“这么说来,她已经认出你了。”
“肯定已经知道了,估计她家的家丁此刻正在抓我。”
张群极力保持镇静,想着如何应付。
“你此刻如果去官府投案,无异于自投罗网,将必死无疑。”
“子义并不在乎这条命,先生不要再挂念。”
“胡说!你死了,你父母怎么办?你忍心看着他们受煎熬吗?”
“子义已经心如死灰,一切早已置之度外。”
张群知道所有的学生中,只有这个学生做事任性,素来不考虑后果,情急之下必然酿出祸端。现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师徒情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去官府送死,即使豁出性命也要想办法相救。
他苦思良久,才慢慢说道:“你……走吧!”
“走?”李子义不解是何意思。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如果侥幸得以脱身,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张群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件衣服,然后又拿出一些碎银。
“把这件衣服换上,拿着这些钱,走吧!”
“先生,我不能连累你。”
“不要再说这些废话,抓紧时间!”
张群把他的外衣直接撕了下来,然后帮他把衣服换上。
“抓紧走还来得及,如果再迁延谁也救不了你。现在把脑子给我弄清醒了,知道吗?”
李子义给这一激,陡然明白了。
“你这一走,不知今生何时再得相见,记住为师的话,心存善念,切莫再起杀心。去吧!”
李子义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义去了!”
说完,把心一横,推开屋门,消失在漫卷的狂风之中。
张群把门重新关上,然后呆站在那里,事发突然,他需要冷静一下。
后悔刚才没有交代李子义应该往哪走,千万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遇到官府盘查,应该如何如何周旋。可是转念一想,这些都没有用,仓猝之间逃命要紧,子义也不可能把这些话记在心间,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他从地上把李子义换下来的衣服拿起来,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用油灯点燃烧尽,直到把所有的布料都烧完了,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带有血迹的衣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保留下来,如果被官府发现,他也难逃干系,必然会给牵连进去。
估计官府很快就会介入到案件中去,即便不被牵连,县衙肯定也会派人要向他了解一些关于李子义的情况。
他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应对的策略,衙门来人调查,就把李子义近来旷课的事情据实禀报,这些学生都知道,应该不会有问题,其它的事情一概推说不知,想来官府也不会太过为难于他。
等一切都计划周全了,他才又重新躺到了床上。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以至于张群到现在还恍恍惚惚,这二丫到底是怎么让地主给逼死的,不得而知,仓促之间也没有来得及细问,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是摸不清头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不出数日官府就会查明案情,到时候相关枝节自会明了。
其实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对此事的处置上,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无论按照古代还是现代的法律标准,他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窝藏和私放嫌犯,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这样做其实非常冒险,有可能李子义救不了,自己也会被卷进去。
李子义如果万一被抓了,会供出自己吗?不会,以自己对他的了解,绝对不会出卖老师。
这个案子如果放在现代社会,李子义即使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绳之以法,目前只能寄希望于古代社会刑事侦查手段还比较落后,他能够侥幸逃脱。
不管这件事以后会是什么结果,但是对他这个老师的影响肯定是负面的,本来是想把所有的学生都培养成圣贤,岂料竟然成了官府通缉的杀人犯。
老百姓肯定会议论此事,就连秦县令说不定也会对自己有看法,总而言之,自己或多或少要对此事负一定责任。不过事已至此,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再考虑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没有任何意义。
明天的课还要像往常一样进行,不能让学生看出有丝毫变化,可是纸包不住火,过不了几天,所有的学生都会知道这件事的。
自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一双双眼睛,但是在这关键时刻,决不能让此事影响即将到来的院试,如果那样,一切努力都会付之东流,前功尽弃。还是要尽可能快点淡化这件事产生的不利因素,让学生马上恢复正常的学习环境。
想好了所有的一切,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不同寻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