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盘上的棋局正如方东南所预料一般,后行的萧秋图架起中炮盘头马,下的气势汹汹,于家中防线全然不顾,不惜损兵折卒,拼起一搏,奈何陈君扬各子占位通畅,防守要点皆有重兵把守,反倒是显得对手攻势的乏力。
此时只须拼斗些子力进行交换后,持多兵的优势就可稳操胜券。
突然间萧秋图下出几记鬼手,以匹马孤军深入,弃子后接连毁去对方士象,闹得九宫内风声鹤唳,一时间风云突变,棋盘上形势变得扑朔迷离。
楼内传来阵阵铿锵激扬的琵琶声。
木泽鹏转头看去,原来楼内来了一对卖艺的老小。
老者身形消瘦,座在一条长凳上,穿了一身洗的快发白的灰色长衫,一目已瞽,横抱一把样式有些破旧的琵琶在身前,小孙女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姿色平平,小脸略有些苍白,兴许日子过得有些清贫,长的更是羸弱,站在老者身后,竖抱着一把更加破旧的琵琶。
‘咦’!
木泽鹏有些惊讶。
他听过不少琵琶大家的弹奏,可这些当世的乐理大家全部都是横抱式的弹奏,在他的认知里面横抱式才是理所当然,从未想过会有人会竖抱琵琶来弹奏。
这小姑娘的竖抱式倒是第一次见到,不禁有些纳闷,难道这小姑娘学艺的时候连这基本的抱姿都弄错了?
木泽鹏听了稍许,越来越觉吃惊!
这对卖艺祖孙琵琶技艺的娴熟竟让他有一丝惊艳的感觉!
跟着那位学识渊博,享誉东宁的老师自然是琴棋书画都会沾染一二,虽没有一样能号称精通,但见识水准自然不会太差。
琵琶曲共分为‘武曲’‘文曲’两类,两人弹的这曲子慷慨激昂,声调洪亮,有拔山盖世气,竟是木泽鹏没有听过的一首‘武曲’。
这位东宁皇朝里的公子哥仔细定睛一看,两人手中的琵琶竟然不是时下广为流传的五弦琵琶,竟是从未见过的四弦琵琶,而且这琵琶构造并不是常见的四相十二品而改进为闻所未闻的六相二十四品!
老者弹奏时善于右手,刚劲有力,拨若风雨,小孙女则是左手按弦微妙,善于拢捻,两两配合相得益彰,堪称完美,当真应了那句名扬天下的诗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要知弹这琵琶单单是左右两手的指法就有约莫五十六种,每一种指法上打熬一年以上才见功底都不是稀罕事,老者年岁已六十上下,浸淫多年尚在情理之中,可这看起来羸弱的女子这般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水准,只能称作是天赋绝顶!
木泽鹏听着这绝不亚于任何一位琵琶大家的弹奏,再看着窗外杀的天昏地暗的棋局,一时间竟有些热血沸腾,隐隐觉得仿佛身临其境的味道,心中不禁有些感叹这天下之大,当真是卧虎藏龙。
方东南面色有些许凝重的看着棋盘,对一旁的琵琶声恍若未闻,只是心中默默计算。
小画眉依旧和苦脸老仆两人闷不做声的对付桌上瓜子,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较劲,看来一定要在这盘瓜子上分出胜负。
白赤侯双手环抱站在一旁,如同一尊石雕,一动不动,白面无须的男子则站在一旁闭目养神。
白衣胜雪的李公子悠然自得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知道方东南定然会去计算清楚棋局的变化,也就懒得去费这个脑子了,扫了眼弹奏琵琶的老小,打小就对乐理提不起丝毫兴趣,这对在木泽鹏眼里惊艳的琵琶技艺自然他也是不懂。
名叫蝈蝈的小侍女盯着窗外,也不知道看什么看得津津有味。
女扮男装的郭佳仁也不太懂关心棋局走势,也不懂这对爷孙的琵琶弹得好坏,左看看,右看看,她只觉得人多就是热闹,也就喜好个热闹,见茶水喝得有些发白,招呼小二过来换了壶茶。
片刻方东南轻轻吐了口气,面色轻松许多,李乘睿放下茶杯,问道:“棋局变化迷离,倒是有些算不清了,若只是防守能守得住?”
方东南摇了摇头,道:“优势后君扬下的过于拘谨了,以他的棋风,若放在平日,当不会如此。萧秋图虽此时孤注一掷,但君扬若是能放开手脚,走出弃车杀士这步棋,对攻中刚好抢先一步成杀,若只是一味防守,难逃一败!”说完,端起茶杯,刚准备喝上一口时,就听到窗外一阵嘈杂的惊叹,转头一看,果真走出了弃车杀士的棋。
方东南放下茶杯,满脸兴奋的重重一拍桌面,忘形的叫了声好,不经意间打翻了郭佳仁刚刚送上来的茶水,就听到‘噗呲’一声,洒在地上的茶水烧的地板黑烟飘起,泛着阵阵恶臭。
李承睿身后的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面色一变,身形一闪就追向刚刚下楼的店小二。
突然间琵琶声大作,如同银瓶乍破水浆迸,气势磅礴!
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白色劲芒如同出洞小蛇,刁钻而又伶俐的随着琴声激射向李乘睿身后虎背熊腰的汉子!
名为白赤候的汉子面色有些许凝重,拔刀划圆圈状。
一刀大圆,一刀小圆,大圆套小圆,生生不息,一共划出了五个圆。
每个大圆刚好套住了激射而来的劲芒,小圆在内犹自滚动,有如活物,每次转动便消减一分劲芒。
对这突如而来的变故有些茫然的方东南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悸动,瞬间头皮有些发麻,立马不假思索身形一晃,如同浮萍般飘至郭佳仁身旁。
将将只拉偏了稍许,就听到琵琶声一阵急促的划拨。
‘铿’!的一声。
好似裂帛一般清厉,郭佳仁身旁凭空炸的一身作响,突然冒出条条细如蚯蚓的银丝。
方东南还未来得及变化身形就觉得臂膀上一阵剧痛,顿时血肉溅射,刺出个小洞来。
谢稚子一声冷哼,身形如同鬼魅般就飘了过来,伸手挥掌,一掌叠一掌,快如闪电,每掌都会拍散一条银丝,掌法绵密,招式间竟和那位托塔罗汉的‘大日诸天掌’有几分神似,嘴中还不忘教训道:“一身三脚猫的功夫都没有,还敢冒头出来救人,真是不知死活!”
方东南咧了咧嘴,也不知因为是疼还是如何,方才若不是这位小爷出手,早就死过一次了,哪里还敢还嘴。
爷孙模样的刺客一击不中,早已闪身离去,一刀化尽劲芒的白赤候神情凝重的站在李乘睿一侧,并未追击。
白面无须之人飘然返回楼中,面色凝重,刚张开嘴,李乘睿摆了摆手,仿佛无事一般,只是语气冰冷如铁,淡淡道:“你待会护送郭姑娘回府。”
白衣公子对着方东南笑道:“先前欠了彩金未付,而今更是救了我这妹子一命,方公子你说该如何谢你才好?”
现在才醒过神来的郭佳仁脸色有些苍白,并未见过多惊慌,悄声说道:“方公子,大恩不言谢!”
方东南豪迈的挥了挥手,满脸正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两位如何说如此俗气之话?”
李乘睿看了眼他受伤的手臂,只是劲气划过时的皮外伤,点了点,道:“大恩不言谢,明日先送五千两银票给你好去换件衣衫。”
方东南一呆,实在有些隐忍不住,假模假样的咳嗽了几声,难得脸色有些微微涨红,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衣衫是不是有些贵重了?”
李乘睿摆了摆手,转过身对着谢稚子抱拳行礼,还未开声就听到谢杀圣冷冷道:“我只是救这小子性命,你不必谢我!”
李乘睿面挂微笑,并未多言。
一切来得太过迅猛,几位一品界宗师更是刻意控制招式,酒楼内众多食客全部挤在窗口看棋局对弈,竟大半没有察觉。
此时窗外传来轰然叫好,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众人望向楼外大棋盘,正如方东南所料一般,陈君扬真就抢先一步成杀,赢了下来。
李乘睿开怀笑道:“不虚此行!各位,改日再聚!”说完便飘然离去。
经过如此变故,众人也没了喝酒的兴致,纷纷离去。
回到客栈后的陈君扬仍旧有些恍惚,想着自己挤出人群时众人的声声恭维,满眼的艳慕,可是自己打小就从未有过的别样感觉。
想到此刻应当已是名扬上京府时就不觉得有些飘飘然,就连方东南进了自己房间都没有察觉到。
方东南摆好棋局,招呼了一声,陈君扬才回过神来,有些赧颜的来到桌前复盘。
棋局中方东南陆续指出五处攻守不当之处,若对手任走出一处结局当另是一番模样,一局复盘完毕,陈君扬已是满头大汗。
方东南轻声道:“君扬,此番一战成名有好有坏,好的是这名声当会给以后对手带来无形压力,未战先怯三分,往往难以发挥平日水准,可坏处是对手必会更加重视,你想赢棋无形中会难上加难。一盘棋的胜负而已,此行最终当是以中棋待诏为重!”
陈君扬重重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道:“好兄弟,这番话哥哥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