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话不假,也无怪乎皇帝南巡便是指明了要来这苏杭之地,可见其名盛。苏杭地处贯通南北的运河彼端,身处连接东西的长江下游,临海而立,物产丰富。气候温和湿润灵韵渺渺,水域园林更是天下一绝。又兼来往客商繁多,人气极旺。如今听说了皇帝圣驾将至,更是吸引了无数游人过客一睹天颜。
嘉兴府城中各家客栈早已是人客满载,现今若想在这六府中寻一处住所实在是不易的。
月明楼是嘉兴府最有名望的客栈,掌柜见多识广哪里不知道面前男子定然并非常人。看着仿佛三十上下,容貌刀刻斧凿般俊朗非凡,通身气势凌厉绝非是短短二三十年的积淀能得,衣着朴素却着实用料做工华贵非常。
掌柜自然之道这样的人物定是不凡的,可不是一个小小酒楼掌柜能打发得罪的,然而店中早已没有了旁的房间,又该如何是好。嘴里不住说着抱歉的话,见对方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悄悄对后堂小厮使一个眼色。那小厮也是机灵的,一溜烟儿便跑进了后院。
不过片刻,那水烟般的青年便缓步而至,却在瞧见安然静坐窗前的男子时僵硬了嘴角的笑容。身后的喜乐瞧得奇怪,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公子脸上的迟疑与复杂,不由得多看了那男子一眼。
掌柜见了主子慌忙迎上,不防脚下一绊靠了一把青年。却不想今日的公子爷却竟是痴了般,被这小小动作推搡踉跄一步便是跌靠在了柜台上。一声闷响,惊醒了所有人。
窗边男子回过头来瞧见几人动静,一愣之后继而笑着上前。
青年见了男子的诧异顾不得手肘痛楚便是一惊。面上慌乱一闪而逝几乎想要逃去,却在看见男子脸上温和的笑容时蓦地化作了无边的失落空洞,连脸上一贯的微笑也忘记了维持,只无神的看着男子的靠近。
“公子可有大碍?”
男子的问候温和亲切,却更是叫青年感到失落绝望,抬首凝望男子半晌,男子俊朗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得体温和的笑,未曾有半点变化。忽而,心狠狠的痛了。
青年抿了唇,敛眉片刻脸上再度挂起的温柔笑容仿佛从未消失过,避开了男子伸出欲搀扶的手就这喜乐的使力站直了,将受伤的左臂藏在身后,这才欠身笑道:“在下实在失礼,多谢先生关怀。”说着仿佛无意般避开男子头前引路道:“方才听小厮说起先生是要住店。不瞒先生直说,这御驾南巡要来咱们嘉兴府,这各家客房怕是早已住满,放眼嘉兴府,若是要找出能让先生这般高雅人物暂住的干净居所怕是也没有了。在下恬为这月明楼主人,后堂尚且有一方小院,只我一人住着,倒是还有些空房间,不知先生可否将就些住下。”
青年没有让旁人跟着一直亲自为男子引路,背对着男子,自然叫人看不出说话时那复杂紧张又期待的神色。见男子一直未曾做声,忽而又慌乱的添了一句“每日里都做了打扫,很干净的。”待听到身后男子低沉醇和的笑,这才松了一口气般放松了肩背。而这个动作显然被男子捕捉到了,那一连串的笑便更加欢悦了些。
“若得公子想邀自然是极好的。只不知公子如何称呼,须得叫我有个感谢对象罢。我姓龙,在家行四。我瞧公子年岁不过二十,倒是比我小了不少。我却是极喜欢小公子的,不知是否嫌弃做个忘年交。”
龙四爷笑得有些无赖,却更是少了半分锐利添了一丝温和,青年沉默片刻,半晌才绽放了眉眼笑道:“在下,璕珎。”璕珎二字说得极慢,却是看进了龙四爷眼中,一字一顿,仿佛刀刻。却最终在那满湖的平静深邃毫无波澜中悄然黯淡了颜色敛眉转身。他,不愿叫他看见那一分落寂悲哀。
将龙四爷领进了隔壁房间温和一笑道:“四爷风尘仆仆定是累了,我这便叫小厮送了热水来,现下天色也晚了,四爷自管放松休息一晚,明日在下便尽一尽地主之谊罢。”说罢转身,见那龙四爷仿佛有话要说慌忙打断道:“对了,方才在大堂中那小厮名唤喜乐,是在我这内院伺候的,四爷有事尽管唤他。我就住在隔壁房间,若是不弃,四爷自管找我便是。”说罢不待龙四爷出声便匆匆离去,慌乱又狼狈。
不管璕珎在房间中如何辗转难眠,龙四爷却并非是个乐意委屈自己的人,洗过澡一身清爽之后披了衣裳便往璕珎房间而去。
白日里璕珎的异样龙四爷并非未曾发现。阅尽天下人的他哪里看不出这名唤璕珎的青年自看见他开始便及其紧张不自然。而这样的不自然并非源自惶恐,而是相识。这样的认知才是龙四爷感到奇怪的理由。若是知晓了他的身份而生出了惶恐,紧张是必然的,他也不会在意。然而相识,却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惊艳人物,自己若是见过了,绝不会毫无印象。
怀着这一份探究,龙四爷推门而入。
璕珎坐在桌边,手中握着一杯茶却是半点没喝,仿佛在想事情。乍一见龙四爷进门便是一惊,凉茶撒了满手,泼了一桌,慌忙站起身拉了拉肩上披风笑道:“四爷?这般晚了……快快请坐。”
端了凳,一瞥大开的门扇与龙四爷单薄的衣衫略一皱眉,不认同的上前关上门扉将人牵到桌边坐下,倒上一杯热茶。复又将身上的披风取下给四爷披上,自己却是冷得一阵战栗,又忙取了屏风上挂着的披风围上这才安静下来坐在四爷下手。嘴里还不住低声埋怨,“虽是早春,早晚却依然寒凉,四爷怎的只穿了这般单薄便出了门。”
四爷便是瞧着这青年皱着眉一路做完了这一切,抬手悄悄摸了摸肩上的披风,却是还带着青年的体温与淡淡的香,叫人喜欢。
他本是主宰天下的人物,哪个敢给他脸色看,敢不经过他的同意便为他做主。然而今日璕珎的这一系列动作却叫他觉得,窝心。听着他的嘀咕,不由止不住笑了起来。
璕珎是听见龙四爷的笑声才回神,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忽而有些慌,速声道:“四爷,抱歉,我,我只是……失礼了。”
龙四爷却是叹笑一声,“有人这样为我担心,我很喜欢,璕珎不必觉得失礼。”继而沉声道:“璕珎,莫再叫我四爷罢。我愿将你当做忘年交,莫不是璕珎却是不愿交龙某这个朋友?”
“不,自然不是,只是……”璕珎迟疑了,龙四爷许却是一笑道:“难不成当真是龙某年纪太大,叫璕珎觉得有了隔阂了?”
这明显是龙四爷看见了璕珎的慌乱故意玩笑,却是叫璕珎认真了,“不,四爷一点也不老,很年轻很年轻,看起来并不比我大几岁的。”
龙四爷相信,这是这个率直的青年的真心话,忍不住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璕珎肩膀道:“既如此,看起来同龄的我们更不该这般客套了,璕珎便唤我凌霄罢。”
凌霄武功极好,又是常年锻炼身强体壮的,这一掌下去却是叫璕珎白了脸,不住咳嗽,倒是反而吓坏了凌霄。
“璕珎这是怎么了?我没有伤着你吧,快躺下来。”说着便笨手笨脚的将不知是该笑还是如何的璕珎往床上弄。
院中偏房的小厮喜乐听见了动静慌忙跑了进来,见了房中两人一片兵荒马乱,立马利索的将璕珎扶着躺下,被凌霄冷硬的目光瞧着硬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璕珎这是怎么了?怎的这般纤弱,轻轻一掌便动静这般大?”
“回爷,我们公子爷身子一直不好,多年来一直都用药材养着,这……”
喜乐不敢说这是大爷您太用力的错,凌霄的气势实在凛冽,只能支吾着往后退。
璕珎却是瞧见喜乐瑟缩的小动作一乐,挥手笑道:“无妨,我没事了,喜乐你先回去吧。告诉掌柜备船,明日我要与凌霄游南湖。”
喜乐得令一溜烟儿跑了,凌霄依旧皱着眉,沉声问道:“你这身子……”
璕珎却是不在意的笑了笑:“无妨,都是早年留下的毛病,现今生活富足好吃好喝的养着倒也不妨事,只是万不能再若方才一般啦。”
璕珎有意嬉笑,凌霄自然乐得就坡下驴,聊了好些时候,竟是发现初见的二人竟极为投机,不由谈兴高涨。璕珎本在兴头上,却是瞧见月上中天的天色,故意打了哈欠告了困,这才叫凌霄颇有些意犹未尽的离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