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政老爷家,白色重重。
一夜暴毙的政老三夫人此事端坐在灵堂侧,脸上既无泪痕,亦无表情,就那样端端正正的坐在灵前,看到有人送祭奠过来,便朝那些人微微低头,算是有了回应。
而政老三唯一的女儿,正披麻戴孝的在一旁恸哭,音调呜咽,令人动容。
她匍匐的爬在地上,全然看不出她的容貌长相。
汤家大管家房仲送上祭奠,倒退到一侧的时候,政家管家赵鸣也跟了过来。两人走到僻静处,方站住了说话。
“这政三爷人好好的,没病没灾,怎么一夜之间就死了呢?”房仲问到。
“咳,你我相知,我这话说了,你可不要往外传。”赵鸣压低声音。将嘴巴凑到房仲耳旁,“被政老二给害死的。”
将嘴巴从房仲耳朵上拿开,他长叹一声:“他不是第一个,老大在前,如今轮到他了。”
“政老大也是被这二爷给害的吗?”房仲当时也只是听说他是暴病,一夜没的。
“因为利,政家在这京城经营着布料坊,这繁华京城权贵夫人们最常喜欢的,就都是他们家的布料,铺面一间连着一间,生意越做越好,这政老二想将老大和老三那几间铺面都私吞了,于是才发狠心害死了这亲兄亲弟。”
“他为何要栽赃嫁祸到汤家的鸳鸯转香壶呢?”
“咳!这里头又是一起风流事体夹杂在里面。”赵鸣叹息着。
“这政老二虽心狠手辣,但脑门子却绝没有那么利索,他顶多栽赃到病身上,说老三暗疾猛发,一夜暴毙,却绝不会想到这汤家的鸳鸯转香壶,想到栽到汤家老爷身上去。”
“你是说这里面有人挑拨为之?”
赵鸣点点头,“那都是桃舞那混球出的主意。”
“桃舞?”房仲心中不由一顿,这个名字一提及,他还是猛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桃笙,与这个太像了。
见老伙计沉思,赵鸣叹道:“没错,这个人跟你们老爷还有一丝关系。”
房仲心中又肯定了一层。
“没错,他就是当年那个桃笙姑娘的亲弟弟。当年他姐姐因为跟你们家老爷两情相许,暗结珠胎,却因为身世凄苦遭到汤家老太太的极力反对,以死相抗,汤老爷孝心在上,无奈置情于身后,含恨与桃笙姑娘诀了手。”
房仲脑子中忽然闪出汤家四爷汤子冬的脸来。
“桃笙姑娘是老爷一生的痛,半生遇知己,却了生死相隔。”房仲一生叹息,说到这里,他想起来什么,问到:“这桃舞与政老二是什么关系?他想栽赃到汤家,或许为了报一己私仇,但这政老二,为何会如此听从他的主意呢?”
“两个人有相交之好。”赵鸣又压低声音说。
“想来那桃舞也而立之年了,那时他随同他姐姐在街头卖艺杂耍,一晃18年过去了。”
“人各有爱。只是你看这政老二和桃舞,看似各自遂了心,但不知后续有什么道在等着他们呢,看到那坐在灵堂上的政老三夫人了吗?那位可不是生油的灯。”
“怎么?”
“怎么?政老三赢弱她可不弱,最近听说她那已经出了嫁有了孩子的女儿被人休回家来了,但据知情人讲,压根不是别人休她,而是她休了人家。她那老娘要让女儿进宫选妃呢,你看看,这种事体是一般人做的出来的吗?”
“果非一般女人。”
“桃舞这么做,肯定还是没放下那份心,18年前他姐姐一袭白绫结束了自己的名,姐弟二人阴阳相隔,18年过去了,他依然还记着这个仇,所以才给那政老三出了这个散步流言危害汤家的主意。”
“老爷是个孝子,当年老太太以死相逼,老爷实是无奈,才选择了诀手,但自那桃笙姑娘一走,老爷的心也跟着她走了,这18年的日子,心里也是一个苦字。”
“哎,.........”两个知情的人不禁叹息在一起。
京城繁华街头,大雪过后的太阳正浓,照在白花花的雪上,泛着光。
卖布的卖包子的,卖刀卖药的,店铺都相继开了张,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攒动,寒冷在,大雪降,但日常的生活用度这些照旧要有,再大的风雪,也抵挡不住人们生活的热情。
猎猎客栈正位于这繁华十字街头的显要位置,随风飘动的客栈鲜红的旗帜在大风吹拂下猎猎作响,正好应了那鲜红旗帜上的四个大字:“猎猎客栈”。
二爷汤子夏带着一身凉气走进去,迎面扑来一股五味杂陈的味道,夹带着那吆三喝四、推杯换盏的热闹,五香牛肉味,扑鼻酒香味,炒菜花油味一起涌来。
这里是说书人,街头杂耍艺人中午吃饭落脚的必歇之地,也是江湖游侠在此会晤,呼朋唤友之地。
因此,这里流传着市面上、江湖上最新的消息动态,因为人多人杂且流动广,所以在这里起源的世相百态、小道消息,常常一夜之间就传遍京城。
汤子夏找了一个靠窗户、僻静的桌子前落了座,招手向伙计要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
正是正午的当口,猎猎客栈的生意正忙,马掌柜并没有发现汤二爷已落了座,等到他招呼完一拨客人,得闲扫视,便瞧见了窗户边上的二爷。
他快速走到二爷的桌子边打招呼:“二爷,您早来了。”
汤子夏微笑着点点头。
“我瞧着呢,那俩兄弟还没到,想是在街头忙活还没收工。”
“您忙,我在这里等。”
二人正说话的当口,客栈内门帘打开,一股冷风再次袭来。
走进来的是一胖一瘦两个人,胖的背着卖艺用的各种道具等,瘦的那个两手空空,二人要了酒菜坐定。
马掌柜抬眼一瞧,正是那张姓兄弟俩,他示意了一下汤子夏,汤子夏抬抬手,让他去忙活自己的事去。
张姓兄弟二人正埋头吃喝间,胖子张贵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抬起头来看时,那个人已经在他身边的位置上落座。
“抱歉二位,打扰吃饭了。”汤子夏抱拳。
二人面面相觑,相互都不认识眼前这位来客。
汤子夏将自己的来意说了,看二位仍旧疑虑,他说到:“我今天来,不是找你们算散步流言的账,我只是问你们,是谁安排你们这么做的?”
二人又相互扫视了一眼,都没吭声。
汤子夏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二人的桌上,见二人依然沉默,又从怀里掏出一锭,胖子沉不住气了,跃跃欲试,看他按耐不住,瘦子倒挺干脆,“说了吧。”
“是政老三府上的桃舞。”胖子道。
“桃舞?他和汤家有关系吗?”
二人齐刷刷摇头:“不清楚有什么关系,他只是让我们来这里散步这种流言,其他都没讲。”胖子道。
瘦子倒在旁边补了一句:“18年前,桃舞也是像我们一样,街头讨生活,如今他活出名堂了,平常对我们颇为照顾,他有求于我们,我们没理由不去做。”
二爷汤子夏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复向二人抱拳,走出了客栈。
汤家大宅外,汤家总管房仲脚步匆匆,正要走进大门。
迎面撞上春晓提着一竹篮子雪往外倒,春晓是服侍三奶奶的丫环,嘴伶俐话口甜,见房仲一个人从外面回来,将手上提着的篮子放到地上,开口笑道:“房老爷,您回来了?”
听到喊自己老爷,房仲赶忙制止“快别这么叫,外人一听还以为您在喊我们家老爷呢,这老爷可不是乱叫的。”
“那有什么,您的年纪也配的上称老爷了,再说,现在哪有外人,不就是我们两人吗?”说着,春晓低下头,抬眼飞视了一下房仲,
一双笑眼里带着勾魂摄魄。
房仲没讲话,低头往前走,思忖着这姑娘平时看着倒挺安静,没想到心眼子倒也挺多,我都这把年岁了,她向我抛媚弄眼作什么呢,想到此,不由暗心一笑。步子迈开往前走。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回头叫住已经走开的春晓:“你等一下。”
春晓正在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忽然听到房仲喊她,忙不迭的站住,含笑望着他。
房仲弯腰拎起那个破旧的竹篮子,认真打量着,然后问:“你这个篮子哪里来的?”
“是在院子里捡到的,早上我见景欣、景初他们用这个篮子玩雪,他们玩罢了就扔了它,三奶奶指使我将门前的雪往外倒,我看到这个篮子,就拿来用了。”
“这帮淘气鬼,快给了我吧,”房仲讲完,随手将篮子里的雪倒了,拎起竹篮子就走。
“您要它做什么?”春晓在后面追问。
房仲只顾往前走,并没有回答。
房仲往汤老爷的书房走去。
汤老爷此时正坐在书案前,认真的在翻看着自己画过的那些梅花图,足足有一大摞了。
看到房仲过来,他主动先开了口:“有眉目吗?”
“是桃舞在里面褁乱。”房仲回答。
“桃舞?”汤老爷若有所思。
房仲就将与赵鸣打探到的一五一十全部告知了老爷。
汤老爷听完,并没开口说话,他只是低下头,又认真翻看起来他以往画的那些梅花图。
房仲也没出声,他站在那里,陪着他的这份沉默。
翻了几张,汤老爷开口道:“不是鸳鸯转香壶真的流传到了宫外。既是谣言,就让谣言止于智者吧,不用再去管它,这种传言会自生自灭。”
“你出去吧。”
房仲退出书房。
房管家往回走,迎面碰见急匆匆走来的汤子夏。
“二爷,可打探到什么了?”房仲先问。
“有,是一个叫桃舞的人在拨弄是非,房管家,您在汤家多年,可曾知这个人与汤家有何关系,他为何要这样处心积虑的伤害汤家呢?”房仲看着他,似想说但最终住了口,最后摇摇头,摆摆手。
二爷又向老爷书房走去,房仲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心中默言:“又给老爷心上洒一把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