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和三奶奶正说着话,在另一间屋子里二小子景初走进来,手里拿着写好的字。
“娘,这2个字念什么?“景初将手中的字递给三奶奶,三奶奶一看,是“青楼”两个字,景初写的歪歪斜斜。
“谁让你写这2个字的?有那么多字你不去写,偏偏写这2个,”三奶奶怪道。
“你拿给我的书上有这2个字,我就照来抄写了。”景初解释。
“还给我辩嘴?看我不把你的嘴撕下来,”说着,就要动手,三爷一把将儿子拉到自己身边,怒道:“你自己错了,还不容许别人分辨吗?”
“爹,青楼是什么意思?”景初抬起头问他,汤子秋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娘在旁边说道:“去问你四婶,她最能说的明白。”
“你这人,有这么教育孩子的吗?”三爷怪道。景初似懂非懂,只见他娘在旁边笑,也不敢再问。
房仲正要到汤家大爷房院去,刚出门,迎头看见大爷的儿子景璞拿着一本书走过来。
‘这是要到哪里去?“房仲问,
“前些日子我从爷爷那里拿了一本书,我这才看完了,打算给爷爷送过去。”景璞回答。
“我正要找你,开春你二叔和四叔要到泗春去采石,老爷交待让你跟着去磨炼磨练。”
景璞一听,点头说好,显得非常乐意。
“你爹呢?现在家吗?”房仲又问到。
“我爹在书房,这个时候他一直在那里。”
房仲知道大爷喜静,也不想再去打扰,就同景璞讲:“回头你将开春出去的事,告知你爹,说是老爷的意思。”
景璞点点头,二人分开各自忙活。
二奶奶身边的丫环,重山,手里拿着一包东西匆匆往厨房走。
春晓也正要进去,看见重山,脚步匆忙,问道:“姐姐拿了什么好东西,急着去藏起来?”重山转头见是春晓,笑道:“你这张嘴,和你们三奶奶一个样,伶牙俐齿的,显得我们越发笨嘴笨舌了。”
“哼,别拿我和她比,她那张嘴里,夹枪带棒的,含醋带盐,我可没有那么多的佐料在嘴里,”春晓不屑道,重山知她在三房院里,日子过的并不舒坦,也没有在接声。
“你这是干嘛去?”春晓正色问道,
“二爷又带回来二剂药,说是要让吴妈在厨房里用心的熬,熬好了给二奶奶喝,”重山回答,
春晓压低声音,在重山耳边私语:“二奶奶一直在喝药,这喝下来也有一些时日了,难道就连一点效果都没有吗?”
重山听了,重重的叹了一口长气。
“哎,要说这生孩子的事,也不是女人单方面的肚皮就能搞定的,”春晓直言直语,“该不会是二爷有什么问题吧?”
重山赶忙环顾了四周,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她们俩并无外人,唯有鸟声嘀啾。
“快别说,小声点,至于到底是谁的问题,我们哪里能够知道。”重山说着,赶去厨房熬药去了,春晓心头没来由的闷的很,一个人在外面溜达着,不觉热就走到了管家房仲的大门前。
屋门紧闭,人该是出去了,春晓爬在窗户上往里瞧,里面确实空无一人,正要往回走,便望见房管家从外头回来。
自从那次倒雪要篮子,这春晓向他抛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媚眼之后,房仲也曾在心中嘀咕过几次,但很快,他就忘记了这回事。
今天见到她爬在自家窗户上往里看,就猜不出她到底又是何意何为,正想开口,这个时候倒是春晓先开口了,
“您,回来啦。”春晓笑道,
房仲点点头,并没有多问什么。
见房仲沉默着打开门,春晓忙问:“哦,我没有什么事,我只是路过,听到这屋子里有响声,我就猜想这屋子大门紧锁,里面哪里来的声音呢?就好奇,爬在这里朝里望。”
说到这里,还没等房管家接话,她就低头下匆匆走开了。
留下房仲凝视着她的背影,一脸疑惑。
时间悠忽过,梅开梅落,冬逝去,春即来。
因为今年雪下的特别大,整个冬天显得铁别长且异常冷,整个冬天,汤家上下老老小小都窝在那个气派的大宅院里,不曾多走出过院子去,就像动物,他们过了一个冬眠的寒冬。
一年一次的元宵灯会也要来临。当这样的消息传到汤家,全家上下都显得特别兴奋,尤其是那一帮被冬天捂在院子里,哪里也不曾多去的孩子们,雪,冰,似乎是他们一整个冬天的玩具。每个人都格外期待那个即将到来的元宵灯会。
汤老爷虽然甘于寂寞,在画梅中足够摒弃掉所有的外在喧嚣,他可以一整天呆在书房里,与画梅作伴。何况到了他这个年纪,静,比热闹对他更加重要。但汤老爷是个开明之人,他知道,不能以他的心境来揣摩周围的人,更何况,这个大宅院里,除了他和房仲,还有汤家大爷汤子春,似乎都是喜欢热闹的人多一些吧。
他告诉房管家:今年元宵灯会,留下几个安分守己、认真细心的家奴照看,其他人都去街上看灯去吧。消息传来,全家上下无不欢呼雀跃,盼望着那一天早点到来。
而为着鸳鸯转香壶,老二和老四已经在准备元宵节后的黄道吉日,到泗春采石去,目前筹备着行囊、钱粮以及必备之物。
“将那棉衣再给二爷放到包裹里。”二奶奶吩咐正在收拾的重山。
“棉衣倒不用了,元宵节后,天很快就转热了,一件棉衣,便是累赘了。”二爷说道,
“有备无患,这3月的天,说变就变,没见过春天还落桃花雪呢,带上急用,”说着,二奶奶自己动手亲自打点包裹里的东西,对重山说:“你出去吧。”
二爷悄悄走到二奶奶身后,抱住她,此时她正弯腰在收拾包裹,被二爷一把抱住,站也不是,弯也不是。
二爷松开了手,二奶奶站起身来,回头望着二爷。
“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二爷望着二奶奶的眼睛。
“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二奶奶何其敏感,她自己说出了一个孩子,便立刻扎到了她的心上,她心中不由得泛酸,但她极力克制住了,不让它显露出来。
“这一去,可能要些时日,你在家安心养好身体,那药,还是要坚持喝,我听人讲城里百草堂新到了一位徐医生,在这方面非常有经验,听说是已经治好了京城里几家求子心切的人家,我本打算在元宵节前将他请到家里来,为你认真检视一下,这几日准备出行之事,无奈抽不出空闲来。之前抓的药你先喝着,等我回来。”二爷着实放心不下。
二奶奶低下头,唉声叹气了一下,“我这日子,喝了这么多药下去,也没见它有丝毫动静,想是命该如此,任是喝再多的药也是没用的。”
“心诚则灵,我们虔诚的去做,尽到我们最大的努力去求个一子半女,我汤子夏不相信上天如此吝啬。”二爷安慰她道。
停了一会,汤子夏又说道:“假如上苍真的狠了那份心,我们也认命。”
说到这里,二奶奶眼角已然泛了红。
二爷汤子夏搂过她的肩膀,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心中疼惜。他轻声叹息:“有孩子有天伦,那是一种幸福;有爱人有情义,谁说又不是一种幸福呢?我今生遇见你,能够陪伴在你身边,我汤子夏心中已经知足了,我没有非要去奢望上天再给这份爱锦上添花,如果它给,我要,我千恩万谢;如果它不给,我不要,亦安心从命。”
二奶奶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倒在二爷的怀中,哭了起来。
她何德何能,今生会遇见这样的人,他理解她,懂她,知道她心里的苦和那份脆弱,也知道这种脆弱被她深深的埋在了心底,从不轻易示人,她表现的从容淡然,她想让所有的人看到她的坚强,然而这一切,却从未隐瞒过二爷的眼睛,因为,她隐瞒不了,她在二爷面前,就是透明的。
她的坚强,她的脆弱,她的担忧,一眼就被汤子夏看穿。当她试图想去掩盖的时候,内心告诉她,这丝毫没有必要。
一生能得到这种尊重,她也是很知足了。其实,汤子夏何曾不是说到了她的心里去。
她心里也是这么想。在外人看来,她像一个急病乱投医的人,因为自身久不能落子生根,一直在喝着无穷无尽的药,没种药都是苦的,而她因为长期喝它,已经对这种舌尖上的感觉麻木了。但在外人看来,她喝起那些药来,就像喝着一杯甘甜的茶,毫无心理上的压力。
当别人因为见惯了她喝这药那药,还在继续喝时,见到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药还是一直没管用啊。
这是一件刺伤她敏感自尊的话,但她每次听来,都会微微一笑,轻松自然的回答:是的,还得继续喝药。
说的越自然越轻松,她心里的苦就多了几层。她在人前做着各种强颜欢笑,然而在她自己心中,却另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二奶奶是个要强的人,不想让别人看出她介意自己身上的痛和不淡定,所以她故作轻松,丝毫不在意这件事。她又是一个特别明白的人,自知生与不生这样的事,都是非人力所为,假若上天给了她这种命,她再要强也无用,人的命,一半靠天数,一半靠人为,假若是那样,那一半的天数,她做再多的努力也无用。她也会像二爷汤子夏说的那样,安心从命,不再折腾自己。
可是事到今天,她不知道这是何情况,她也不清楚这种情况到底何时才是个头,药要一直喝下去吗?
或许二爷刚刚提及的那个神医,能给她个明明白白,让她早日知道,这种命到底还要不要去争取。
她忽然非常盼望那个神医早一些到来,她亦忽然盼望着去采石的二爷早一些归来,虽然他现在,人还在她面前。她望着汤子夏那张脸,这张脸棱角分明,双目有神,眉峰高耸,这是她心目中理想的男人,有情有义,还有一颗细腻的心,可为何天公偏偏美中不足,好事多磨?
即便如此,她安,二爷安,可是还有一个人,汤老爷无论如何做不到安呀。
思绪回转,二奶奶还是考虑到了现实,思虑到了这个家,思虑到了二爷在汤家的根基和地位。她不能因为爱他,就爱的糊涂,而将爱之外的其它都视而不见。
她不能因为二爷刚才那番体己的话,就吃了定心丸,安分的心无所牵的生活下去,二奶奶不是那种人,虽然为了自己,她完全可以不张开这张口,说出这简简单单却让她心伤的话:“二爷,我知道你对我,这份好,我会放在心中,感念你一辈子。”二奶奶轻声说道:“可是,我们二人终是俗人,不只是生活在只有二人世界的桃花芦洲,我们身处这里,我作为汤家的二奶奶,就有责任为汤家养个半男半女,而老爷对你,期望更大,你担负的责任,更多。”
汤子夏看着她,他何其懂她,早已明白她心里的想法,她接下来该说什么。但他没有说,没有打断她。
或许,在二爷心里,也并不是没有那种想法吧。
“如果二爷再遇见知己之人,我会像对待姐妹一样,待她。”二奶奶终于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她思虑的最多,却终还是由她自己说了出来。
“咳,你瞎想什么,即便我有这份心,那也得有那种命才行。知己?朋友易寻,知己难遇。”他轻轻搂住她,二人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