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豪点了点头,松开了紧握的手。郭娜走了,林子豪也转身往公共汽车站走去。林子豪的头脑一片空白,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的记忆有史以来的衰退,所能想起的只是刚才十分钟内发生的一切。
明天见,这是郭娜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明天是星期天,要怎么见呢,林子豪带着这个疑问上了公共汽车。
林万福回到家的时候,城市的天边已经出现了第一缕曙光。他在家门口徘徊良久,不知道该如何跟妻子解释。他要怎样面对朝夕相处的妻子呢,昨晚那种对妻子的埋怨早就无影无踪,他不能说实话,虽然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到一个老同学的家里坐到天亮,可是他觉得李春云不会理解他。
事情还没有想明白,他已经用钥匙打开了门。从寂静的客厅了解到,一家人都在熟睡。他轻轻关上门,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茶水喝起来。茶水一定是李春云给他泡的,妻子知道他喝了酒之后一定要喝茶水,尽管对肾不好,可是能够解酒。林万福口干舌燥,一大缸茶水被他一刻不停地灌了下去。
冰凉的茶水暂时缓解了林万福的头痛,他的理智恢复了一些。一想到关心自己的妻子,林万福更觉得昨晚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头一天晚上,林有长走了之后,林万福最终没有回家。他跑到了一个老同学的家里。他们上学的时候关系暧昧,后来又分配到同一个单位,既是同学又是同事。但是林万福后来结婚了,因此两人的交流由原来的无话不谈变成了仅限于工作方面。但是他偶尔还是会对她表示一下关心,因为他知道她的父母都在南方,但她还没有结婚,仍然孑然一身。
刚喝过一大缸子茶水,林万福似乎觉得还不够痛快,于是他站起身,拿着茶缸又接了一缸凉水,像倒脏水那样灌进自己的嘴里,随着喉结不停地均匀移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脚步声从屋里传了出来,李春云走了出来。她虽然刚睡醒,但表情很严峻,并不是那种睡眼惺忪的样子。林万福并不对此惊讶,他没指望妻子能给自己好脸色看,他做了什么,他心里清楚。
负罪感让林万福不敢直视妻子的眼睛,他想借着酒劲未醒来蒙混过去,但李春云显然不打算小事化了。
“你干嘛去了,一宿都不回来。”
“跟我哥喝酒来着。”
“你哥早就回家了,我都打过电话了。”
“我在旅社住了一宿。”
林万福的谎话脱口而出,而且似乎没有任何破绽,于是他的胆子稍微大了起来,说道:“我这一天在外面那么累,一天不回家还不行吗。”
“我就是担心你,回来就好。”李春云的语气缓和下来,毕竟林万福对这个家所作的努力也是有目共睹的。李春云是个不贪功的女人,即使她自己为家里付出那么多,她还是认为这个家能够屹立不倒,主要是有一个男人作为顶梁柱在支撑着。他对林万福寄予厚望,所以当林万福夜不归宿,回来后还理直气壮,让李春云内心隐隐作痛。然而,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李春云懂得自我开导,这是那个时代的很多女人都具备的一项本领,倘若不会忍辱负重,日子可能就没办法维持下去。
林万福困乏交加,很想倒在床上闷头大睡。可是一睡就可能露馅,说自己在旅社没睡好,这个理由不是不行,只不过有些牵强,而且也快到上班的时间了。此刻他的心思完全放在林有长的那通还没有打的电话上。
“你还没有吃饭呢吧。”李春云穿上衣服,“我去给你买点豆浆果子吧。”
“多买点,正好一会儿孩子们也吃。”林万福说。
“还用你说。”李春云笑着走出家门。林万福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接着醒来的是林万福的老母亲,曲淑琴作为家里唯一的老人,时刻关心着自己的儿孙。她上了年纪,身体明显不如从前,每天下午曲淑琴都会睡上几个小时,晚上也早早休息,因此早上总是很早醒来。
老人看到儿子坐在餐桌旁,双手掩面,便上前询问道:“万福,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没有,妈。”林万福坐直了身子说。
“是不是需要用钱啊?”
“不需要,我有钱,妈。”林万福十分酸楚地说出这句话,他哪里有钱,他那点钱跟林有长的钱比起来还能叫做钱吗。
“别跟小云生气啊。”
“我跟她生什么气啊,妈你别瞎惦记了。”林万福感到自己的头又有些膨胀了。“小云买豆浆果子去了,一会儿你也吃点吧。”
“我不吃了,等孩子们起来后让他们吃吧。”老人转过身,步履缓慢地走回了屋。林万福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起了烟。李春云每次见到他抽烟,总要说上几句,所以趁她不在,林万福就多抽几根。抽烟往往是因为情绪低落,或是有苦难言,倘若连抽烟的时候都要遭人数落,人生还有何乐趣可言,这就是林万福的观点。
李春云把豆浆果子买回来了,可是买的数量不是很多,显然不够一家人敞开量吃。李春云不是舍不得多买一些,只不过她在生活上的开销非常细心,觉得早餐吃这么多就足够了。然而,这种细心在林万福眼里却成了一种小气的表现,好像身边的一切都在暗示他要想办法赚钱。
晨光逐渐让屋子明亮起来,打消了林万福的睡意。他看着那些吝啬的豆浆果子,食欲全无。李春云去叫孩子们起床,林万福也准备看看两个孩子再去上班。
不一会儿,林子豪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直奔厕所。
“慢点跑,别摔着。”李春云在后面叮嘱他。
“跑什么呀,时间还来得及吧。”林万福不解地问道。
“他要跟小娇争着先洗脸。”说完,李春云无奈地笑着。
林子豪的洗脸程序相当简单,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痛快地在脸上搓两把就算完事,这种洗脸方式一直沿用到他长大,唯一不同的是,小时候他不愿意刷牙。
“我洗完了!”林子豪开心地从厕所走出来,被李春云喊住。
“你刷牙了吗?”李春云问道。
“没刷,不刷了。”林子豪说。
“不行,快去把牙刷了,否则长虫牙,到时候可老疼了。”妈妈连拉带扯地把林子豪弄进厕所,监督他刷牙。
林美娇扭扭捏捏地从屋里走出来,似乎还没睡醒。她既像抱怨又像撒娇一般地说道:“妈,你让他快点。”
“美娇,你用厨房的水龙头洗脸吧。”李春云说。
“我要洗头。”美娇说。
“快点刷,姐姐等着洗头呢。”李春云命令道,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哎呀,暖壶里可能没有热水了吧。”
李春云赶忙去查看,林美娇撅着嘴在一旁站着,好像已经料到了事情的结果似的。果然不出所料,暖壶里的水所剩无几。刚搬进新家的时候,李春云本来打算买一个燃气热水器,可是林万福听说燃气热水器容易煤气中毒,说什么也没同意。电热水器又太贵,结果虽然住上了楼房,却依旧过着平房般的日子,洗头还要先烧开水。
林子豪三两下就刷完了牙,看到姐姐有点怨气,他也意识到自己不对,因此他没敢看林美娇的眼睛。李春云让林子豪先去吃饭,林子豪说是要等姐姐一起吃,于是在椅子上坐下,也不伸手去那果子。
自己的儿子就坐在对面,林万福有些不自在,他太在乎自己在孩子们心目中的形象,无奈他只好坐直了身子,在心里盘算着应该跟儿子说些什么。
“小豪,在学校没被别人欺负吧?”想了半天,总算憋出了这句话。
“没有。”林子豪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可别跟同学打架。”林万福顺着话题问下去。
“哎呀,我知道啦。”
他看出儿子有点不耐烦,于是就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了。林子豪之所以回答得这么痛快,而且有些感到厌烦,正是因为林万福戳到了他的伤疤。事实上,就在昨天,他因为踢球跟同学发生了矛盾,被同学踹了一脚。林子豪没有还手,那时候他身边也没有夏雨辰,不仅没有夏雨辰,连个跟夏雨辰相似的也没有。
林美娇洗完了脸,刷了牙,热水也烧好了,她干净利落地洗了头,连忙去吃饭。林美娇看到弟弟在等她一起吃饭,心里美滋滋的,不过还是瞪了他一眼。
“爸,你昨天几点回来的?”林美娇问道。
“爸昨天加班。”林万福说。
“你不是跟大爷吃饭去了吗?”
“下班之后跟你大爷去吃了点饭,吃饭的时候别说话。”林万福有些心慌,不得不赶快结束这段对话。虽然他刚对妻子说了谎,可是面对天真的孩子,说谎总会感到有些羞愧的。
“小云,一会儿送他们上学的时候注意点车。”林万福叮嘱了妻子,便匆忙上班了。